不久后,席子佑也冲过了终点。气喘吁吁,脸红得吓人。
无意间对视时,卢箫感觉很不舒服。她说不上那样的眼神的涵义,但着实是不想再对视了。
晨跑后,女上尉们稍作拉伸,立刻站好队。
太阳已经升起,鄂木斯克的寒冷不再难以忍受。湛蓝天空中,轻纱似的白云乘鱼肚白的光束移向远方。
汗水和喘气声浸湿露天训练场的空气。
伊温教官拍拍手,兴致高涨:“大家都很棒,这么冷的天,最慢的都一个小时跑完了!哼哼,谁都不用罚跑啦。年轻小丫头的体力就是不一样,一个晨跑都能跑这么快。是吧,小卢上尉?”
这位过分活泼的教官实在不像个人到中年的少校。但相比起总瞪眼的更年期大妈,拥有这样活泼幽默的教官也未尝不是件幸事。
卢箫不好意思笑笑,低头以示谦虚。
“身体素质稍有落后的同学也别气馁,离最终考核还有一年呢,慢慢来。人到一定岁数后,身体素质确实会下降。看看,今天跑在前面的不都是小朋友嘛?席子佑也是啊,她才25岁。”说罢,她冲队伍打头的席子佑眨眨眼。“剩下的同学我还不认识,一个一个做自我介绍,也让大家都认识认识。天太冷,怕你们着凉,边跳边说也行哦。”
响亮的声音回荡在操场。有口音差异,但都中气十足。
大家来自五湖四海,身份各异。有地方的,有中央直属的;有文职,有武职,也有技术职。属实多样。武装部财务参谋,保密所研究院,空军指挥官,西边支局的警司,甚至还有东亚文化中心的部长。
内心涌上一股莫名的暖流。人生竟然有这么多可能性,而且无论沿着哪条道路,都能沐浴在最蓬勃的阳光下。
只是。
虽然都在阳光下,有的人却会被自己的影子遮住。
人是天生的社会性动物。仅仅过了半天,八连的所有人就好像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属,形成了一个个小团体。
少尉们尚年轻,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三十而立的上尉们就不一样了,活生生让军校进修役成了微型官场。
人人都是行走的招牌,人人都被分成三六九等。
尤其在朋友的选择上,甚至还形成了一条特定鄙视链。中央鄙视地方,技术职鄙视武职,武职鄙视文职。
世故之人口中“最没技术含量混饭吃的”,便是被明目张胆内涵的地方文职军官。
无论席子佑人本身如何,她永远是人际关系中最吃香的。随便往哪儿一站,就有人围过来巴结她。
中央直属的技术武职,军二代,成绩好;大概率是未来的大将甚至元帅。
理论课结束后,千在熙就和席子佑那帮人主动混熟了。高技术含量的军医够格。
卢箫坐在教室靠窗的角落,翻看新发的课本,万分享受在照进来的阳光下看书的感觉。她渴望友情,却不喜欢这群人,所以宁愿孤身。
反正,习惯了。
更反正,不习惯也终能习惯。
忽然,她的余光注意到了一个同样孤零零的身影。
是申荷娜,那个年近三十的东亚文化分中心宣传部长。无论是年龄还是职位,她都处在食物链最底端,当然在人际交往上就会处于弱势。
其实晚些晋升何尝不是件好事,她想到以前因提前晋升遭受的无数嫉妒与怨恨。不,或许自己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卢箫惋惜地看向那温柔的侧脸。
于是她放下书,走了过去。
“要一块吃饭吗?”
申荷娜很是意外地转头。在看到来者何人后,好像有些失望,又有些羞愧。她迟疑了一下,表情如做梦般朦胧。
“真的吗?”
卢箫只觉得很讽刺。这真是个鬼地方,比那个地方还鬼。她尽可能让笑容不那么苍白无力:“当然了。我刚才看到你就有一种感觉,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
申荷娜愣了一下,紧接着被她小孩子气的发言逗笑了。她的眼神慢慢变得很慈爱,就像母亲一般。她比卢箫大九岁,本实在不好意思成为朋友;但突然,她又好像无所顾忌了。
“好呀。”
卢箫便坐到她身边,和她谈天说地了起来。不愧是文职人员,说话很有智慧;不愧是比自己年长很多的人,能讲出很多有趣的生活经验。聊着聊着,她很幸运能认识这样一位同伴。
她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回避申荷娜;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看自己时都带着深深的恶意。
她认为很多问题是找不到答案的,所以并不想理会。
教室的另一端,某双眼睛在注视。恶毒的怨恨灼烧绿火,这其实已是答案。
卢箫却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