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出路在何方?如何能自我融洽?周长城需得苦苦追寻。
这一次为了节省车费,葛宝生带着周长城上了一辆小货车,这货车司机是葛宝生在一个袜子厂认识的,因为司机头发常年染着个黄头,大家都叫他黄毛鸡,平常黄毛就开着一辆四处响的小皮卡货车,跑跑广州和周边的城市,给厂里拉拉丝线,送送货,对周围的路线也熟悉。
葛宝生答应给黄毛两块钱,回头请再请他吃顿午饭,黄毛就顺路把他们两人带上了,车上就他一人,反正拉的货也不算多,来两个人说话也好。不过黄毛出发的时间很早,回来的时间相对较晚,差不多晚上八点半左右才从东莞回来,但好处就是葛宝生和周长城两人不用去车站等车,不然从车站下来,还要坐公交回珠贝村,也很花时间,坐黄毛货车的好处就是,他几乎接送到门口。
下午时,葛宝生和周长城就做好了本次的兼职工作,厂长派人客气地送他们出去,照例一人给了两百。
来了两回,葛宝生跟周长城都没有去魏振汉那儿坐坐,今天跟黄毛约好的时间还没有到,他们决定先去找魏振汉吃个饭,大家也认识认识。
魏振汉是个不到四十岁的敦厚男子,他到东莞来,就是因为原来厂子的绩效不行了,现在他所在的厂是个远房亲戚开的,专攻做玩具外壳的模具厂,客户都在珠三角周边,生意挺好,请他过来做副手,抓抓技术和生产上的问题,刚开始魏振汉也不喜欢广东,这小半年待下来,又觉得还不错,人手足,老板大方,大家做事情有效率,不用拖拖拉拉的,除了吃不惯,其余一切适应良好。
三人互相认识了一番,都说好往后有什么赚钱的生意和机会,一定要互相通通气。
那顿饭,三人喝完了一整瓶九江双蒸酒,以兄弟相称,魏振汉平日里爱喝点儿酒,广东的这种双蒸酒便宜实惠,又带点儿烈性,很对他口味,每回跟人吃饭都至少要开一瓶,他们喝了白的,又喝了大半扎啤酒。
酒足饭饱,宾主尽欢,没有大醉,还算尽兴。
到了晚上,将近九点了,黄毛才绕着道过来接人,葛宝生和周长城的脸上都发红,身上有一阵酒味,等上了厕所,才跑出来上车,二人坐在车上,对着魏振汉挥手,说下次过来还找他喝酒,魏振汉在东莞待着,平日里只有一个人往来,家人都在老家,寂寞得很,有朋友过来,他只有欢迎的。
黄毛看起来年纪不大,似乎才二十冒头,但很爱吹牛,很健谈,那张嘴叭叭叭,一张嘴就没停过,油门一踩,回广州去了,转头跟后排的两人说:“老子跟我师父在这条路上跑了上百次,闭着眼都能开回厂里!人家也称我一声黄毛哥!你们不知道,前年我一个人的时候,还遇到了拦路打劫的人,那帮傻子想要我的钱,老子手上拿着铁棍,下去一棍子就把人打开瓢了,吓死他们!毛都没长齐,学人家出来打劫!”
“开夜路,哪里能不备点棍棒刀枪,早些年管得没那么严格,我师父的师父还有两把猎枪,不过后来枪械管制严格,到我们跑夜路,就只剩下铁棍了。呐,就放在车门,随手一抽就出来。”
黄毛不停地吹嘘自己有多英武神勇,手速有多快,遇到什么神神鬼鬼都不怕,仿佛自己是关公在世。
葛宝生和周长城两人喝了酒,刚开始犯困,在后座上团成两堆,但因为黄毛一直不停地说话,说的还是这些打打杀杀的话题,他们两人听着又亢奋起来,接着黄毛的话往下讲,把自己听的那些真真假假的新闻都拿出来吹牛,说若真遇上了土匪路霸,是个男人都不可能没有血性,一定要跟对方拼个鱼死网破,就算对方人多,也得多打两个回本!
两个半醉的男人和黄毛哈哈大笑起来,在这夏日的夜风中,这辆发着声响的小皮卡从东莞渐渐进入到了广州境内。
也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前脚出了虎门,后脚还没到番禺南沙,那一段路没有路灯,黑麻麻的一片,四周应该都是水田和农田,不到到六月的天,在车里能听到虫鸣蛙声一片,间或还能听到水流声,路边的野草有半人高,如果不是刚刚路过一个“广州界”的牌子,恐怕谁都会以为这儿是什么乡下地方。
葛宝生在刚刚那顿饭中,喝了不少啤酒,车行不到一半,嚷着让黄毛停车,他要下车尿尿,被葛宝生这么一喊,周长城也觉得膀胱鼓胀,两人在后排一起拍黄毛的座椅,嘴里发出厚重的酒味,骚扰司机:“停车,停车!我们要下车撒尿,不然就尿你车上了!”
黄毛骂了句广东话粗口,放慢车速,那双贼溜溜的眼睛看向四周,这里别说灯,连个鬼影都没有,路上也没车,唯一的路亮光还是他的车灯,这两条粉肠要在这儿停下,真是要命!
这段路是广州和东莞交界的地方,因为地处偏僻,多少属于三不管地带,所以要是在这儿发生抢劫案和命案,两个城市的公安和治安队都没有办法管到,几乎处于相对放任的状态,何况现在黑天墨地的,人本能怕黑,黄毛就不想停车,让他们忍忍,再开七八公里就能见到路灯了。
但葛宝生和周长城两人不管,酒精驱使理智,硬是要黄毛停车,黄毛心里打鼓,又被后面两个醉鬼敲得心烦,走到一个略微宽阔的拐弯处,不情不愿地把车停下,开了大灯:“扑街,下车吧,别真尿我车上了!”
葛宝生跟周长城两人一人开了一边的门,捂着裤子,吹着口哨下了车,也不挑地方,不走远,看到一丛草丛,直接开裤链。
看他们两人并肩在车边上解裤子,黄毛四周看看,没什么动静,车钥匙都没拔,也跟着下车放水,在大车灯的灯光下,三人还幼稚地比起了谁能尿得更远。
等葛宝生跟周长城抖了抖之后,旁边的草丛突然有了动静,两人以为有蛇,赶紧把扣子扣紧,齐齐往后退了两步,往发声的草丛大喝:“什么东西?”
黄毛还没尿完,也是立马收起家伙了,瞬间警惕起来,心里暗骂,扑街!正扑街!不会夜路走多了,真遇到鬼了吧?他以前就听师父他们讲过,夜里开车,路上无论是遇到什么人招手都不能停车,就算是看到地上一袋钱都不能停下去捡,一定要拼命往前开,离开这些古怪的地方,不能为了一时善心或贪便宜,就把小命交代在路上,夜里的东西都邪门的很!
不过鬼是没遇到,他们三个“幸运地”遇上了埋伏在此地的路霸。
一盏炽亮的大灯从草丛里升起,直直地照在这三个撒尿的人脸上,不论是葛宝生周长城,还是黄毛,都下意识拿双手挡住自己的双眼,在双手缝隙中往前看去,对方至少有四个人。
“老三,抓到鱼没有?”在皮卡货车的后面,传来一句粗嘎嘎的声音。
“阿大,抓到了!三条!丢,差点尿到老子头上了!”一个尖细的男声在他们三个面前响起。
周长城葛宝生黄毛三人汗毛竖起,前后都有人,他们被人包抄了!
“今晚的钉子我都没来得及往地上撒,就来了三条水鱼!还敢在我们老沙的地盘撒尿,嫌命长!”那吓人的粗嘎嗓子又在后头响起,“老三,把他们带过来!”
那个叫老三的,手上拿着西瓜刀,提着一盏刺眼的大灯,跟旁边几个持棍的男的,把惊慌失措的周葛黄三人赶到车头面前,跟那个叫阿大的人碰头。
“大哥,大哥,有话好说!”黄毛显然是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的,只要自己好好配合,对方求财,不伤害自己就好,“我车上还有几箱货,您老人家看看是否合眼。”
黄毛的小皮卡上装了十箱袜子,用防水布盖起来了,暗夜里,看着鼓鼓囊囊的,似乎很多的样子。
“货,我们肯定是要的!”粗嘎的阿大叼着半根烟,脸上连块布都不挡,根本不怕人看见他的真容,葛宝生等三人被赶过来后,就让他们三人站在空地处,刚刚他在路边用望远镜看见了,是这个小黄毛做的司机,其他两个人都坐后面,想必是搭顺风车的,哼,也是他们倒霉,遇上他们这种开路爷,“钱和车都要留下!”
啊,车也要留下!
黄毛慌了,这车虽然剐蹭了不少,用得也有些年限了,但毕竟是厂里的车,要是车不见了,厂里肯定也要追究他责任的,双手拱拳求饶:“大哥开恩,货和我身上的钱都给你,求你让我把车开回去!我要交差啊!”
“你这个小黄毛,是不是没睡醒啊?我阿大说要你的车,你两只耳朵听什么?”老三拿着西瓜刀,一把尖嗓子,笑得阴恻恻的,“要你车是给你面子!面子,知道吗?”
这种夜里拦车,主要是针对路过的大货车,他们大多都是劫财和劫货,司机好好配合的话,人是不要的,除非是遇上心狠手辣的那种,真正杀人越货。眼前的人个个都不怕暴露,恐怕都是劫道老手,黄毛吓得愁容惨淡,双手双脚跟打结了似的,一动不敢动。
周长城和葛宝生两人猛吞口水,头上冒出大汗,手脚发颤,心跳加快,黄毛还能开口,他们是根本连话也不敢说,只听得黄毛低声念叨乞求他们把车留下,两人的脑子在这瞬间都是个空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