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云低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崔竹喧手里的动作一顿,面上霎时扬起一抹粲然的笑,牵着她的左手腕,将弄碎的草药小心敷在她的手指间,再用长布条一圈圈缠好,系上结,右手也如是操作一番,一袋子的山藿香叶便被挥霍一空。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崔竹喧蘸了点石面残余的汁液抹在手心,两手搓一搓,权当是上过药了。
“这是、哪来的?”范云低眉看着自己手上粗陋的包扎,布条还好说,光看两边毛糙的断口也能猜到,是崔竹喧从自己的衣料上扯下来的,但这草药,帐篷里可凭空变不出来,“你昨天偷偷出去了?”
崔竹喧神神秘秘地朝她招了下手,等她俯身,便贴着她的耳朵低语。
“我找到寇骞啦!他送了药还有吃食过来,这个糕点可比那黑心工头发的破饼好吃多了!”说着,目光往周遭环视一圈,确定没有人醒,快速地往她怀里塞进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再熬几天,我们肯定能逃出去!”
范云望着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微微愣神,唇角竟也漾开一抹浅笑。
“嗯!”
*
山体被撕去青黄的皮,裸露出泥沙做的血肉,血肉又被斧钺生凿出一个个窟窿,穿林的风掀动沙砾填入洞中,洞中却忽然爬出一道瘦长的人影。
人影衣衫褴褛,却大喇喇地朝着篷布底下的摇椅走去,仰面躺下,架起一条腿,眯着眼睛跟着摇椅一起晃晃悠悠,好不惬意。
至于这摇椅原来的主人么——
洞口新爬出的人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哪怕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狼狈,也不影响他们面上的笑一个比一个灿烂,“这帮子监工还真是有够蠢的,随口编句瞎话就把他们骗下去,包了顿饺子!”
“叫他们一天天搁那挥鞭子,下去吃灰吧!”
“老子忍他们很久了,要不是留着他们的狗命还有用,今天定要将打个痛快!”
用计斗赢了监工,气氛本是正好,却不知是谁突兀地问了一句,搅得众人顿时哑口无言。
“我们逃出去之后,去哪?”
是啊,去哪呢?
摇椅上的人敛了笑,缓缓地闭上眼,上一次和寇骞一起大闹时,尚有个白原洲能回,这回,连白原洲都没了,他们这些见不得光的人,便是逃出了这座矿山,又能去哪?
有人提议道:“老大啥时候回来啊?不然等他拿个主意?”
很快有人反驳:“老大哪知道咱们被扔到这里头来了?要我说,还是得先逃出去再做打算。”
两方僵持不下,只把目光齐齐地望向暂领老大职务的阿树,后者将手掌覆在额前,长叹口气道:“他为小娘子卖命去啦,能不能活着都说不定,还提什么回不回来,只当没有他就——”
话未说完,便被一道带着笑的声音打断,“啧,胆子肥了,趁着我不在,可劲编排我是吧?”
“老大!”
坐着的人群立时起身迎上前,惊喜地问候着,反倒是摇椅上的人不可置信地愣了半晌,挠了挠头,不自然地轻咳几声,“那什么,你要给狗官办的事办完了?”
“还没,但也快了,”寇骞环视一圈,微微挑眉,“你们倒是比我想象得要快些,都收拾干净了?”
“那是,一回生二回熟,哪还能再叫他们牵着鼻子走?”阿树拍拍胸脯,自信非常,“头头还留着,捆在洞底下呢,至于侍卫,兄弟们下手时都小心着呢,特意避开了衣裳,件件完好无损,只等扒下来换上就好。”
寇骞站在洞口,往下瞧了瞧,又问:“解瘴毒的药呢?够不够?”
“若光我们这些,还算勉强,但要想带走主营地的人,还差不少,”阿树从腰间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拔出木塞,倾倒在掌心,“他们这点倒是学乖了,每个守卫身上的药都少得可怜,一瓶里最多四粒,这瘴气林子难走,四粒也就够一个人吃的。”
“无妨,我们把整个营地占了,再去搜刮就好,”他微微凝眉,“咱们的人都活着吗?”
阿树撇撇嘴,一张脸皱巴成了苦瓜,“活着,来剿匪的官兵是个贪财的,听说旁的水匪,皆是花钱消灾,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轮到咱们这儿,就开始坐地起价了,花钱消不了灾,只买到一条小命。”
寇骞眸色微暗,“是被我连累了,我得罪了那姓蓝的,所以——”
阿树立时改口道:“那姓蓝的还得罪了我们呢!正好渡了河,这不得好好教训他一番,找回场子!”
“行,那准备准备,找机会动手。”
方才的问题又被翻捡出来,“白原洲没了,咱们之后去哪?”
“哪都不去,就在河这头待着,”寇骞低垂着眼睫,手指不自觉抚弄着腰间挎着的长刀,眸中的笑意和温柔消散地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冷冽与肃杀,“用这群狗官的命,买一个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身份。”
*
林间,树下。
崔自明正用树枝搅弄着火堆,观测埋在灰烬里的红薯被烤到几分熟,阿鲤则是两手支着下巴,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过去,只等红薯被扒拉出来时,第一时间抢到,唯有与蔡玟玉面面相觑的金玉书如坐针毡,一会儿屁股往里挪,想藏去树后,一会儿又将脖子往外抻,怕将人放跑,矛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