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倏地熄灭,最后半句湮没在元冶撕碎画绢的裂帛声中。
“你真觉得是你杀了元骅?”元冶突然掐住安姚的下颌,眼神凶狠阴森,“元骅最蠢的就是相信公良薛,而你不过刚好是一件趁手的工具。”
看着安珧毫无神采的双眼,元冶指向那张人皮画:“《八子献寿图》,哈哈哈哈,这还是元骅当年送给父皇的生辰贺礼。他要是知道我把画描在他最喜欢的人皮上,不知作何感想。哈哈哈哈哈!”
那张人皮不知是怎么保存的,鲜嫩如生,安珧眼泪莫名流了下来,不知道是被吓哭的还是为这些惨死的人。
见她这副模样,元冶似乎很满意,将她放出地下骨殿,却又关进了昭狱。
在昭狱那几日,安珧日日对坐着墙,好似墙上被凿嵌着无数人骨,睁眼是他们,闭眼还是他们。
甘其乔装来看她时,看见的就是几近痴傻的安珧,对墙静坐,眼神呆痴。
他不知道安珧经历了什么,却在看到她短短几日就消瘦可见颧骨的脸颊时没绷住眼泪。
甘其没出息地胡乱擦拭了眼泪,在牢房外面轻轻叫安珧的名字,他的声音很轻很柔,生怕惊吓到安珧。
安珧在他一遍遍呼唤中惊醒过来,在看向甘其那一瞬,空洞涣散的眼睛才逐渐聚焦。
安珧跌跌撞撞走到栏杆前,她抓住甘其的手臂,如同抓到了浮木一般:“人,好多人。”
甘其担忧急切地问:“什么人?”
安珧:“死人。”
经过甘其好一番安抚,安珧神志才恢复如常,并将来龙去脉尽数告知。
甘其捏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元家今日之举,他日必讨回之!
……
秋阳穿过树冠,在安珧脸上烙下细碎光斑。
今日白桦林秋狝,元冶将安珧从昭狱提了出来,扔进白桦林,作为猎物与白鹿等供人射猎。
自安珧从王府被带走已经过去快一个月,元融再没见过安珧,他托人问,才知道被元冶关进了昭狱里头。
秋狝元融本是不用来的,他大病初愈,骑不了马,但他知道安珧被元冶投进了白桦林。
哪怕安珧是杀他二哥的人,元融还是不太忍心安珧被这样折磨。
秋狝当日,元冶携群臣来到白桦林猎场,来人还有若干家儿郎,包括甘其。
甘其目光落在元冶箭囊里晃动的琉璃瓶,他想起安珧在骨殿所经受的一切。琥珀色液体里浮沉着黑色葡萄,那根本就不是葡萄,而是眼珠!
弓弦震颤,甘其一身玄色劲装在马背上尽显少年英姿。
林中草屑被马蹄扬踏得翻飞,一群人身背弓箭钻入林中,四散开来。
元融忍着旧伤复发,一路紧跟元冶,他知道这里除了元冶,应该没有人会真得将安珧当作猎物射杀。尽管他毫无保留的信赖二哥,但元骅的名声怎样他心里多少有点数。而元冶一心想为自己出气,想为二哥报仇,安珧最有可能的,就是被元冶射中。
林中一个人影快速出没,紧接着一头白鹿停在树林深处。他没看清那人影,但白桦林除了骑着马的猎手,还有谁没骑马?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元冶拉弓瞄准白鹿,元融心里祈祷安珧最好不要突然出现,说什么来什么!
箭矢擦着安珧耳畔钉入柏木。
元冶歪头打量突然冒出来的若干家外孙,这小子从方才就跟在后面,莫不是想和他抢猎物?
元融骑马停到安珧面前,他这才注意到安姚脚上绑了铁链,方才紧张到没发现,元融心里不知作何滋味。
甘其骑到元冶身边,高抬手朝他作揖行礼,“惊扰陛下,外臣将猎物重新投进林中。”
在甘其抬手的那一刻,安珧看见甘其袖口银光一闪——一捧无影无形的粉灰散布于空中,甘其没停留多久就朝安姚过来,只有元冶却如吸食到罂粟一般闭眼仰息,一副沉醉上瘾的模样。
安珧被甘其带到远离元冶的地方,一刀砍断铁链,将雁翎刀还给她:“注意安全。”
直到看见安珧消失在视野,甘其才长舒一口气。
元冶很快追了上来,鹿群冲进白桦林的瞬间,他一箭射中头鹿的脖颈,鲜血直流而下,元冶突然跳下马,抽出宝剑捅进白鹿的腹部,狂笑声穿透林间雾气。
安珧蜷在树后,看着元冶用镶满人牙的弯弓挑开鹿腹。
血浆竟然裹着毒菌特有的靛蓝色,顺着金线绣的龙纹袖口往下淌。
有什么东西从鹿胃里滑出,元融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那、那竟是一张人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