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度有些恍惚,近乎是凭着本能勒住马匹,翻上了黎梨的院墙。
这方与她温情缱绻的小小院落不可谓不熟悉,他亲手扎的花灯犹挂层檐之下。
他毫不费力找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她就蜷缩在院子里头的梨花树下,手里还握着绣了一半的香囊。
小郡主紧闭着眼睛,眉心蹙得厉害,初春料峭寒意未消,她额间发丝却被痛楚的细汗沾湿。
云谏在满院的离奇寂静里,恍神着察觉出一些异样。
她平日里最喜热闹,很难憋得住坏情绪,若有谁得罪她,她总是要说出来让对方知道,叫别人好好赔罪道歉一番的。
但如今院子里除了她就空无一人,侍从们洒扫到一半的扫帚都凌乱地丢在角落里,似乎被遣走得匆忙。
他很难去猜想,到底发生了何事,才会让她这样安静地独处。
“黎梨。”
云谏跳落高墙,上前摸了下她的额头,二人滚烫的肌肤一旦相贴,难以言喻的清凉畅快感就蔓延开来。
黎梨已经烧得糊涂,循着本能向他贴近。
动作间,有什么东西从她裙摆边缘划落,“哐当”一道金属落地声,宝石的红润光芒在余光里一闪而过。
云谏下意识低头,将那把十九路弯刀看得清楚。
耀眼的红色刚玉端正镶嵌其上,明白昭显着主家的身份,以及作礼相送时的暧昧寓意。
云谏凝着视线,踢了脚那柄弯刀,入耳是确切存在的清脆声响。
他转向树下的少女,眼里的不敢置信难以掩饰。
——她收了贺若仁的刀?
恍惚间,街上百姓的碎语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云谏听得更清晰的,却是她昨夜安抚他时,那一声声温声细语。
——“只要我不答应,任谁来提亲,任他如何卑辞厚礼,都没有用。”
不是说旁人来提亲,都没有用么。
云谏望着地上那把弯刀,脑子里的思绪有些空茫。
树下的黎梨难受地皱紧眉心,循着体温拉住他的衣襟,似乎想要索取更多的清凉快意。
云谏有些麻木地将她抱了起来。
他再看了一眼那枚红色刚玉。
只觉有一盆冰冷刺骨的凉水,兜头浇了下来,就连身体里焚烧得炽盛、活像要将他生生烧成灰烬的烈火,都有一瞬间偃旗息鼓。
怀里人的低声痛呻唤醒了他。
云谏垂下眼眸,见她习惯性偎依到自己肩头,然后又似乎敏锐感受到了他的木然,犹豫着忍着火烹的煎熬往后躲。
十分生疏的模样。
“……昨夜是骗我的么。”
云谏自嘲般笑了:“你又想反悔?”
黎梨只会细声说着疼。
他闻见她身上的浓郁酣甜的花香,几乎将院子里的所有花草气息都压了下去,连他身上沾染的浓烈羌摇香桂味,都被逼得低调。
他也站不住了,默然将她抱入寝殿,放到那张珠帘晃荡的床榻上。
黎梨在触及柔软被褥的那一刹那,不知怎的就受了惊,一下睁开了眼睛。
“……云谏?”
云谏俯身过去,轻抬起她的脸,看见她眼里尽是朦胧不清的水雾,像一潭淆乱的秋水,半梦半醒地唤着他的名字。
轻巧柔软的力道自腕间传来,她摸索着想牵他的手。
云谏又耐不住地心软:“我不相信他们说的。”
“是不是因为酒药的影响,方才不清醒,所以才收了他的刀?”
黎梨似听不清,只管握住他的手,缓缓摩过他指腹的剑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