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明落来寻他,他都没有敲响房门。
“公……”徐林潇抬手制止了明落的话。
徐林潇面露茫然,晦暗的光映在他低垂的眼尾,好像整个人都暗淡下去了,明落从来没见过他家公子这样失神过,仿佛属于人的那份活气散了。
然而片刻后,徐林潇就收了全部表情,掉头朝外走去,那个大杀四方的徐大人仿佛只是打了个盹儿,瞬间就回来了。
有了庞大龙的提醒,这次飓风没有造成任何损失,半月后,他们终于离开了东海,入了江。
这日天气晴朗,一早外头就热闹非凡,裴怀枝也终于在闷了半月后选择出来走走。
“裴小姐快来,”庞大龙看见裴怀枝就高声道:“今天有口福了,新打捞上来的青鲩,吃多了海鱼,就想这口。”
只见甲板上躺着一条三尺长的大鱼,瘦小哥拿着一把刀利落地将鱼头割下来,转头他便处理起来鱼头,他拿着一根钢针,从鱼骨缝从熟练地扒拉出一块鱼骨,他俩眼睛瞬间就亮了,如获珍宝似的捧着那块鱼骨头。
裴怀枝走过来疑惑问道:“这骨头有何特别之处吗?”
平时不苟言笑的瘦小哥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裴小姐有所不知,这个是黑鲩石,别看它现在其貌不扬,经过打磨后如琥珀蜜蜡般剔透,它还可驱凶辟邪,菀娘很早就说想要一块,这次刚好可以作为重逢礼物。”
裴怀枝眼神黯淡了一瞬,又是一个疼娘子的,她僵硬地提了提嘴角,只淡淡道:“瘦小哥对夫人真好。”
“鱼又来了!”庞大龙将网一起,又一条大青鲩上来了,“今日运气不错,两条大鱼。”
瘦小哥如法炮制,又取出一块黑鲩石,想了想道:“这个送给裴小姐吧,可防惊吓。”
“我可不会打磨,”裴怀枝打趣道:“瘦小哥的心意我领了,我还是等那个能帮我打磨的人送给我,这次还是与庞大哥一起吃鱼吧!”
庞大龙笑道:“还是裴小姐实在,肉可比那石头好吃多了。”
裴怀枝淡淡笑了笑没说话,再有个四五日就该到扬州了,到那时她就该与这些萍水相逢的人告别了,还有……
那夜后,裴怀枝很难将那个温柔守礼的二公子和不折手段的徐大人视为同一个人。
二公子在她面前总是克己复礼,心系天下百姓的君子形象。而徐大人不是,对于大部分人提起徐林潇,那是六部之首,手握重权,翻云覆雨。
如果说徐阆是对着外敌的一把刀,那么徐林潇便是对内的一把刀,他替皇上肃清朝野,斩奸除叛。
同时“纸上谈兵终觉浅”,她听了那么多朝廷之事,听时惊心动魄,自以为不过尔尔,可真当她身临其境时,原来不过浮光掠影,她只浅尝辄止晓得一点皮毛罢了。
裴怀枝并非怨恨徐林潇没告诉她实情,将她支走,因为裴怀枝也猜到了那些亮起的火光不过虚晃一枪,只怕都是扬州商船,毫无战斗力,徐林潇也不敢让她跟着冒险。
她只是不知如何面对徐林潇,徐林潇亲口诉说他非良人时,她不以为意,觉得那些官场风云她看的通透,若二公子肯开口,日后他们定能同舟共济,恩泽相承,可仅经历了一点腥风血雨的尾巴,她就嗅到了一点前路未卜的味道,二公子确如董末说的那样,他脚下踩的是累累尸骨。
大约世上每个人都有信誓旦旦的时刻,那是不曾身临其境,未尝苦涩艰辛。
裴怀枝站在甲板上发了片刻呆,最后还是转身回了房间。
她没看见角落里站的那人一直凝望着她,甚至在她走后踱步到她方才站的地方。
徐林潇迟疑了一下,问道:“这个要怎么打磨?”
“徐大人,”瘦小哥惊讶了一下,随后心里一动,答道:“很简单,用片石祛除外面的麟沫,再用木贼草抛光就行了。”
“多谢。”说完徐林潇上前一步,对庞大龙说道:“劳烦将渔网借我捕条鱼。”
“徐大人给,”庞大龙爽快一伸手,随后担忧道:“您会捕……”
只见风度翩翩的徐大人,利落地将网甩了出去。
“没想到徐大人还捕过鱼?”庞大龙立马改口惊奇道。
“没有,”徐林潇边起网边道:“看你做了几次,依葫芦画瓢而已。”
庞大龙大笑两声,对徐林潇的敬佩之心更甚了。
可不知是徐大人学艺不精,还是出师不利,就是没有青鲩入网了,但他却一次又一次起网撒网。
连庞大龙都看不下去想上前帮忙,却被瘦小哥拉住离开了,徐大人他并不想假他人之手。
终于在橙黄色铺满江面时,一条三尺余长的鱼落在了甲板上,徐林潇紧绷了半月的神情在那一刻终于有了放松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