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食府是鹤州城内口碑最好的一家酒楼。朱门黛瓦,透着别样雅致。
且此地离济世堂最近,因这些医者午后还要开诊,只是在此处用些简单小宴。一共就是药王谷的出诊弟子,与杨药师从京中带来的帮手,再加上季临渊这个外人。
雅间内置了两张大方圆桌,挤着坐了这二十来个人。从此间楼台眺望而去,济世堂的门匾就在酒楼脚下。
杨药师压低了声音,又与众人继续说着痘疫之事,尤其是对长乐,“我收到你们那小药王的信,马不停蹄从京城过来,包袱都没敢准备多少,就怕耽误了事儿那小药王要怪我。我们走的前半截路那真是一个花团锦簇,没想到吧,现在从京陵开出来的十二条管道四平八达,我……”
长乐打断道:“师叔,说重点。”
“否否否,我这东拉西扯的毛病又犯了。好长乐,师叔接着说啊。我们走到后半截路,本来揣了几只你们师娘给我带的盐水鸭,虽然比不上秋天做出来的那种大肥鸭子,但也是用上品的桂花蜜酿的。”
杨药师就是这样,说个什么要紧事都忍不住跑题。他带来的人仿佛是习惯了,从他开口之初便都一副“他又来了”的模样;不熟悉他的人又会觉得他讲话饶有趣味,期待下一句会讲些什么出来。
“途径鹤州外州的小镇集市,好像叫什么?对,彭阳县!那地方还是几百年前文帝时期,著名的……”
“师叔,我们还有两刻时间,下午又要开诊了。”
“好,好!总之,是在那彭阳县,有大片村落庄子,休息歇脚了两晚,那村子的人会做银鱼羹,真真好个鲜嫩爽滑,还有糯米糍粑饼,有股很特殊的米香。总之,为了感谢那村里的人,我分了两只盐水鸭给他们尝,切了之后,那家人的院子外面有几个小叫花,望来望去,望来望去。我就和他们打招呼问‘哎呀,小娃娃,你们是来要饭的吗’?”
逗得座中之人皆掩面偷笑,更有甚者,悄悄学着杨药师的尾音。
“我一看,那几个小叫花脸上身上都是红疹子,人还蔫蔫的。”
长乐心里深吸一口气,师叔总算说到了重点上。
涉及痘疫,两桌的医师都不再讲闲话,只静静耐心听杨药师继续讲。
“你们知道的,《千金集方》第三卷第七章刺疟总论篇怎么说的,我来考考你们——”
杨药师的目光往桌上众人之中扫去,他近些年在晋朝京中兼任药官为御医培训讲学惯了,带了一些兼职职业病。
他的目光扫过辛夷又扫过长乐,刚想抽问,但又估摸着容易讨冷。于是转而对芜华道:“你,外科的小芜华,当年杏林考识,你可是课业第一,你来说。”
芜华倒是笑眯眯的,素来对她眼中的“正常人”都是亲和好耐心,“师叔,我知道!那章是讲天花的,染病之人即为疫源,自染毒至痂成,皆具传疫之能,而疹出之时,传疫尤甚。其毒稳若磐石,可于疮痂内存活数载。发病者,身热似焚,头痛欲裂,骨节剧痛,腰若折损,食难下咽也。”
“师叔的意思,是怀疑那村中已经开始蔓延天花痘疫?”
这话一出,四下皆惊。众弟子纷纷道:“师父说过,天花极易染得,疱液、痂皮都有可能传疫,且不论冬夏,只要有天花现身,便似那恶鬼出笼,随时都能将疫病传开呀,真乃大患呐!”
“如果天花蔓延,那可如何是好?这病极其难治,我们怕也很难幸免。”
“师叔,那些小叫花发热吗?骨头痛吗?你可有细细为他们查看。”
他们越急,杨药师便越是不急,他夹起一筷子鱼肉,慢吞吞说道:“那倒不是,我已经看了,他们不是天花。”
“咄……”
“师叔!”
“好,别急,好。”杨药师不再嘴中没个把门的,正色道:“芜华!多好的孩子啊——你说的对,天花发病则身热,头痛,骨节如灼,饭也吃不下。那些小叫花只是脸上身上起红疹子,倒也没流疮破损。他们乏力纯粹是吃得少,胃口却是十分大!当晚我为他们开了一些疏风解表的草药熬汤,药汤都被他们喝到干干净净,又借那老村长家的热锅煮了一锅清热汤,为那两个小叫花擦洗了,第二天他们那红疹便有些消退,红色减淡。”
众人松了口气。
长乐觉得不该高兴得太早。果然,杨药师又道:“否否否,不是天花。实则是‘类天花’,这倒是不足为惧。”
反复被吊胃口,在座只有季临渊对医术药理一窍不通。此时他十足礼貌,十足诚恳,借机言道:“请问药师,季某只知晓天花,这‘类天花’,何解?还烦请药师为季某解惑。”
方才他们初见时,辛夷已经为二人引荐。杨药师常年久驻京师,多大的官他都见过,常仗着先药王小弟子、杏林圣手大药师的身份倨傲放屁,纵是天子太后,也要给他几分包容。
因此见到这邺城“准”少城主,他自然是平等待之。只是顾着两国敏感身份,总是尽力避免少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