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这日,天未破晓,菱花镜前已映着两道身影,冬画执犀角梳的手腕微颤。宁知远一反往日温和的样子,铜镜里映出凝霜的面容。
他今日未着常穿的竹青襕衫,反披了件玄色绣金螭纹氅衣,腰间玉带压着暗云纹,倒像是要赴鸿门宴。
莫非是实在不想回苏家?
待他二人收拾好出门,宁知远执意要跟她上同一辆马车。
苏锦书甚是奇怪,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路行至半程,宁知远才缓缓开口,“今天去苏府,按察使可能不在家。”
苏幕不在家?
也是,苏幕可能并不想见到宁知远和他的妻子,避嫌还来不及。
“前天和你别后,我收到吴越珩的信——吴越珩你知道的,曾经和按察使在剑南共事过——皇上急宣他入朝,直至现在也没有消息。”
这样的话,苏幕可能不在家,是因为剑南应该出事了。
宁知远虽然面上依旧平和,但是眉梢轻敛,眼里藏不住的黯淡。
苏锦书心里明白他对吴越珩的担忧,但是看着他强作神色自若的样子,也不好戳破。
苏锦书宽慰他,“即便是剑南的事,吴将军一向英武,凯旋之时指日可待。”
宁知远叹了口气,抬头对她笑道,“那是自然。只是你回到苏府,得和我一起去见你姐姐和你家主母。我身体已残,但是护你不受委屈还是可以的。”
苏锦书摇了摇头,“你不必担心我,云书虽然不算好,但是你也曾跟她相处过,她的脾气不至于让我感到烦恼,至于母亲,更不用忧虑了,我往后的生活与她再无干系,她说什么我也不会在意的。”
更何况你还是装残,苏锦书心里补了一句,如果去了苏府你一下子站起来,可不得把那娘俩吓死。
宁知远一时无话,苏锦书瞧着他,试探着问道,“剑南的情况……不太好吗?”
宁知远好似是仔细斟酌了一番,才讲道,“很有可能。按照以往来看,他二人一同被急宣入朝,多半是剑南又有番邦入侵了。”
二人各怀心事,后半程马车里沉默不语。
但是世事就是这般巧合,待行至苏府,撞见朱漆兽环门前停着两驾青盖车,这是从宫里出来的。待到掀帘一看,正是吴越珩和苏幕的车,吴越珩并未入里,坐在马上正瞧着他二人。
三队人马撞一块了。
苏锦书带着冬画赶紧下车,书辰何辰二人带着宁知远晃晃悠悠地往下抬,吴越珩见着宁家的马车早就兴奋地跳下马奔来,扬起的穗子扫落几瓣杏花,倒比春色更灼目三分。
苏幕在后面瞧着也只得扶着小厮下了马车,一时之间苏府门口乱成一锅粥,巷子的花瓣迎风而起,吹满几个人的头发。
吴越珩跑得最快,直冲过来先扶着苏锦书下了马车,又帮着何辰书辰把宁知远和轮椅安顿好,苏幕也赶了过来,紫袍玉带立在一侧,见着宁知远的轮椅,眼底掠过寒芒。
等忙活完了,几个人又开始低头便拜,一时之间“弟妹”“父亲”“将军”“大人”几个词不绝于耳。
一场罢黜,一场婚礼,几个人的关系已经乱上加乱。
最后是苏幕大袖一挥,带起一大团杏花瓣扬了几个人一脸,说道,“暂请诸位到府上说话!”
赵氏和苏云书也没料到这么大的阵仗,赵氏招呼着几个人,忙得脚不沾地;苏云书看到宁知远和苏锦书两个人拉着手,脸上是一副很不服气的样子。
吴越珩可不是个看脸色的人,进了苏府去了厅堂,大马金刀一坐,跟在自己家似的,拉着苏幕和宁知远开始聊起来,时不时调侃苏锦书几句,赵氏和苏云书两人在一旁倒是被冷落了。
苏锦书见状便想退下,宁知远拦住,笑道,“如今你是回门的媳妇,哪有不见父亲的理。眼下苏府也有事务,咱们两个向父母问过安以后就回吧。”
好嘛,什么陈叔,什么剑南,全都别想了。
但是想到省去面对苏云书和赵氏的麻烦,心下也觉得可以接受,便问过几人好,闲叙一番,宁知远直接带着苏锦书走了。
回的时候,两人还是挤在一辆马车上。苏锦书便问道,“确实是剑南出事了?”
宁知远点头,说道,“剑南一乱,吴越珩就得走,吴越珩一走,皇上可能很难动我了。”
苏锦书看着从帘子里飘进来的杏花瓣,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