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书唯有感激。
宁知远的腿脚“不便”,所以等他回来,天色将晚。一团一团的杏花落了下来,苏锦书在庭外刚甩掉头上堆着的花瓣,就又被晚风送来一团。待她正要骂一句今年的花期怎么这么长,便听到沉重的轮椅声。
她快步上前,抬头望去,只看到何辰书辰推着轮椅绕过小径,待到压过花枝,才见宁知远面色酡红,两眼迷蒙,精神萎靡,好像喝醉了一般。
等到近了,宁知远抬眼望苏锦书,一脸歉意,“圣上赐酒,不敢……不喝,书辰说…母亲让我来…见你,怕你担心。我一切都好,你别…别难过。”
苏锦书眼泪快要掉出来了,连忙对二人说道,“你们快回去吧,我来照顾他。”
二人犹犹豫豫,宁知远便对他二人挥了挥手,两人便把宁知远送到苏锦书的房内后离开了。
宁知远酒量极佳,苏锦书是知道的。洞房那夜,他当时虽酒气极重,显然是被灌了不少,却仍把华服中的她又轻又稳地抱起,即便她当时猝不及防,也没被惊到。
后来谈及征战,宁知远会自豪地说,每次出征前夜,都会与将士们豪饮御赐美酒一坛,仿效霍去病洒酒于泉,祈愿百战百胜。
如今却连脑袋都是勉力支撑,等何辰书辰一走,便无力地靠在她怀里了。
苏锦书和冬画把他抬上床,芳兰端来醒酒汤和水盆,苏锦书便让她们都下去了。
毕竟宁知远是装残。万一被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欺君之罪。苏锦书尚不清楚何辰书辰知道多少,但是她房里的人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苏锦书喂他喝了醒酒汤,给他脱了外套,解了发冠。待到扶着他睡下的时候,被宁知远一把拽住了袖子,拉到了他怀里。
苏锦书安抚着顺他的背,“回来了,回家了,这会儿在我房间里,睡一会儿吧,晚上我照顾你。”
肩膀动了动,好像是点了点头。
待到苏锦书欲放下他起身,宁知远却搂着不让她走,她便由着他抱。就这么抱了良久,宁知远嗫嚅着说了什么。
“什么?想喝水吗?”苏锦书靠近他,听他说话。
“对不起。”宁知远说道,没等苏锦书反应过来,听到他接着说道,“你别…哭,我以后不会……让你…哭了。”
苏锦书很是诧异,虽然她心里确实已经泪如雨下了,但是脸上却是镇定的,怕不是把她错认成了别人,便哄着他说,“好了好了,我不哭了,我好得很。”
“你替你姐姐……嫁给我……”
苏锦书心里一沉。
“你不高兴。我……本来应该…知道的。”
看来是没认错人,苏锦书赶紧解释,“还行,其实挺高兴的,尤其是知道你没事……”
“哭了……哭了一路。”宁知远接着说道,“你哭了……一路。手上都……是泪。妆……”
苏锦书正欲解释,便感到脖颈里有水滴下来。是宁知远在哭。
“对不起……我想着……悔婚,可是……圣上……”
他哽咽着,泪越流越多,半天说不出来完整的句子,苏锦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感觉自己也快要哭了。
“你对我…好,你对我……笑着,总是……看着我……一直拉……我的手,你怕我…难过,又总是……看着我。”
苏锦书也无声地流下了眼泪,收紧双臂,把他抱得更紧。
察言观色是她从小寄人篱下,自学成才的本事,可是她长这么大,这是头一次得到回应。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得看明白什么话可以问陈叔,什么话不可以,不然会让他伤心叹气;她要看苏幕从朝中回来,什么脸色,和她的房里能拿到的份例有几分关系;她要看赵氏今天是不是生气,会不会迁怒到她身上,由此来判断问安声音是高还是低;她要看苏云书今天宴会回来有没有满意,她插上的簪子是不是盖了苏云书的风头,要让她去赵氏面前告告状。
她后来也习惯性地去看她身边所有人的脸色,包括宁知远。
苏锦书确实在担心他,他也收到了她的担心。
“我……好的时候……没看过你,如今……你看着我……对我好……”
“好了好了别说了,”苏锦书擦了擦眼泪,“还行吧,你好的时候我也没怎么看过你,不熟。”
苏锦书赶紧调整情绪,哄着他说道,“快睡吧,快睡吧。明天醒来就好了,醒来的话,我们再好好说。”
等她扶着宁知远躺下,宁知远还朦朦胧胧地眯着眼睛,瞧着她,舍不得闭上似的。
苏锦书很不客气地一把拉好床幔,起身去了另一侧的床打算在这儿歇息,这样的话宁知远要是夜里有什么不便,她也能反应过来照顾他。叫冬画进来铺好簟子,她去掩了窗户。
窗外暮春夜静,月明星稀,照得林断山明,庭院中花瓣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苏锦书闭好窗,不再去看。
此时无心爱良夜,也不在乎明月西楼,苏锦书拉好帐子,心里满是忐忑。辗转着便安慰自己道,入了宫安全回来,算是过了这一关了,等剑南再安定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