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游!白夜的心头一凛,仿佛在黑夜里划过一道闪电,把儿时的记忆都照亮了。可是转瞬间,黑夜还是黑夜,是比黑夜更黑的夜。
马角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站在他身后的白夜。马角说,“你看见我的小尾巴没有?”
白夜被吓了一跳:“小尾巴。”白夜说,“什么小尾巴?谁是小尾巴?”
马角说:“就是我的小尾巴,你见过我的小尾巴没有?”
白夜说:“她回家睡觉去啦。”
马角破涕为笑,说:“真的吗?”
马角一路小跑地回到了小屋。白夜从床上拿过枕头,说:“这不是你的小尾巴吗?”马角接过枕头,亲着枕头说:“小尾巴,你吓死我了。”马角说着,搂着枕头倒在床上就睡了。
白夜没有一点睡意。刚才那电光石火之间复苏的记忆,让白夜一下子想到了很多,可是又什么也没有记清楚。白夜渴望着再出现一道闪电,照亮这眼前的重重黑暗,哪怕是一秒钟,也可以把这黑暗撕开一道口子。可是闪电再也没有划过,白夜的记忆又归复了平静。
“小尾巴。”
他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三个字,每念到这三个字时,都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他的心头涌起,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他仔细梳理着他的记忆,他实在想不起来小尾巴是他的亲妹妹还是邻居家的小姑娘了。小尾巴丢了。他在这里回忆起了一些一闪而过的片段——
有人在喊,小尾巴,你在哪里?我的小尾巴。
……你回来呀小尾巴,你躲在哪里了?你不要吓我了你快点出来呀小尾巴。
……很多的人,他们在寻找小尾巴。白夜也跟着人一起寻找小尾巴。白夜看见很多的人朝着河边上跑去了。
他听见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声。
……小尾巴掉到河里了。
有人把小尾巴救了起来,把她的肚子朝下放在一头老牛的背上,前面有人牵着老牛在慢慢地走。
……那个小杂种死哪里去了,下午明明看见小尾巴是和小杂种在一起的。小杂种,肯定是他把小尾巴推到河里的,这么小就这么狠毒。
……白夜呢,把他找到打死算了。
……是白夜,就是白夜,就是白夜,就是白夜。
……父亲眼睛通红,手舞一把镰刀。
……父亲叫喊着,镰刀舞得霍霍生风:把白夜这小杂种揪出来,我一刀砍死他算了。
父亲在喊。
记忆渐渐清晰起来了。白夜想起来他当时吓得转身就跑,撒开脚丫子没命地跑,他心里害怕得要死,父亲手中那寒光闪闪的镰刀好像长了脚一样,一直跟在他的背后。他像一匹小鹿一样地蹦过了一道沟,跃过了几道坎,身边的树往身后直倒,青蛙吓得呱呱乱叫。他一口气跑了多远?他不清楚。身后的镰刀已经没有了。他远远地打量着夜色中的乡村。他开始担心小尾巴来,于是他再一次小心折回了村庄。回到村子时,村子里已经安静了下来。他不清楚小尾巴到底怎么了,但是村子里没有了哭声,也许小尾巴没事了。他的心里有了一丝踏实的感觉,开始幽灵一样地在村子里游走。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回归,这让他很是失望。
……他想起来了,他小时候的确是个讨厌的孩子。是个小魔头,是个小杂种。他故意将一家家的狗弄得汪汪乱叫,然后就找了一个高高的树杈,朝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搓一搓手,蹭蹭蹭地就上了树。白花花的月亮也已升到了头顶。他觉得有点冷,在树上太久了,双脚已开始发麻。这时,村子里响起了母亲的呼唤声。他的眼泪下来了,心里涌起了一阵阵的温暖。母亲在一声声地喊他的小名,喊得心力憔悴,母亲的呼喊在村子里传得老远。
母亲喊:白夜,我的乖乖儿,你在哪里呀?你快回来呀,你别吓妈了我的儿呜呜呜。母亲在哭。他很感动,他差一点就下树奔母亲的声音而去了,但他没有,因为父亲的声音出现了。父亲手中还挥动着那把寒光闪闪的镰刀,父亲咬牙切齿地喊着:
狗日的小杂种,你死到哪里去了?你再不回来老子剥了你的狗皮,打断你的狗腿。
父亲的声音尖锐刺耳。父亲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也坚定了他不回家的决心。
他想起来了。
他真的想起来了。
他全部想起来了。
在这个夜晚,睡在河边小屋里的白夜想起了他儿时的一些事情,于是他开始真正的接近那个久远的秘密,接近一场谋杀。他不敢继续回忆下去了,他惊恐地将头扭向窗外,他又看到了那只猫。一路上,那只猫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
猫伏在窗台上,一双眼睛像两盏灯。他觉得这双猫眼里有一种父爱的东西。
父亲。他在记忆里寻不到父亲的影子。养母单身一人把他拉扯大。儿时的记忆差不多是空白,现在空白中多了父亲的影子,却是一把挥舞着的镰刀。可是他从猫的眼里看到了一种温暖的父爱。
他又沉入了往事之中。
……那个可怕的夜晚,那个叫白家沟的村庄。他不禁尖叫出了声。
马角被他的叫声惊醒,坐了起来,说:“这孩子,这么大了还在说梦话。”
白夜说:“马角叔叔,我没有说梦话。我一直没有睡着。”
马角说:“你在想什么呢孩子?俗话说,三十年前睡不醒,三十年后睡不着,你才十六岁,怎么就睡不着了呢?你看,天都亮了。”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很多事情来了。”白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