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料对方的声音却开始扭曲起来,“你竟然觉得我像个人?”
迟到的疼痛感终于传来,男人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就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莫琳觉得不可思议极了。她确信她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来,那么这个人又是怎么能够准确无误从她的唇形中捕捉到语言的?
只可惜幽灵不会回答她的疑问。他捏住莫琳的下巴,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可怖的光芒,像是要看穿她虚假皮相下藏着的龌龊心思。莫琳下意识藏了藏自己的舌头,身体由于恐惧而开始在口腔中分泌大量的唾液。
这回莫琳明白了,这个男人大概是个极其厌恶外表的人,也许是他不喜欢自己这类外表,而更愿意别人称赞他的男子气概。
“看了你的脸就会死吗?先生?”莫琳从喉咙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来。
“当然不”,对面的人用粗砺的手掌抚摸过少女娇艳明媚的五官。他此刻的眼神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缱绻,可说出来的话却截然不同:
“但他们会经历远胜死亡的痛苦,活在日与夜的恐惧中,被多疑和焦虑所反复折磨。”
莫琳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他在恐吓她。
她想自己应该表现得顺从一些,才能替自己争取到生的机会,于是尽量保持温和地询问他:“那么您想要什么,先生?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并且没有将自己送进牢狱的危险,我都愿意竭力去满足您的需求。”
“不需要了,莱斯曼小姐。”对面的人死死地盯着她,“我想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结局。”
这句话让莫琳浑身一凛。她缩了缩后肩胛骨,想起自己从前那位家庭教师说过的话
—最可怖的对手就是那些无所求的人。
她不知道幽灵为自己准备了什么样的归途,是烹饪成盘中餐,还是将她吊死在剧院门口示众,她尽量不去想那些可怖的死法,可却又什么都做不了。她处在十分被动的位置,因为那个人甚至连钱都不想要!
“你该为此感到荣幸。”
男人面色复杂地捏住她的脸,用目光缓慢地摩挲过她饱满的额头。细挑的双眸,玫瑰色的唇颊,他看她就好似看他自己另一场童真虚幻的梦境。
他犹豫良久,就在莫琳怀疑他将要溺死在自己织造的假象里时,伸手扣住了自己脸上的半边面具,作势要将它摘下,如同穷途末路的人打算下一步就跳下百尺悬崖。
他在透过她看别人。
莫琳猛然意识到这一点。
如同将要溺毙的人找到了救命稻草,利齿下的猎物找到了敌方软肋。她没时间去怀疑自己的第六感,抱着那丝微弱的可能性迅速开口:
“你把我看做了谁?”莫琳说。
在莫琳将这句话说出口时,摘不摘面具这件事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这一刻幽灵的梦境消散了,女人脸上那些虚伪的幻想镜像彻底破碎,露出了鲜活,生动,独一无二的莱斯曼小姐。
他设想过千百种可能性。她可能会恐惧,可能会嫌恶,甚至可能会像马戏团里的人那样,用看野兽的目光将他欺辱得体无完肤,却惟独没有想到在面具还没摘下之前,她会有机会看穿自己。
女人是既甜美诱人,又足智多谋的动物。
他和她们的交战经验过于匮乏,这才失去了先天优势。
可莫琳没有停下,她原先只是试探性地抛出了自己的猜测,想换取反攻的机会。可她没想到,在得到这个确定的答案后,她觉得自己简直受到了奇耻大辱: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将我当作一个替身!”她喊道。
被动方的位置调换,现在莫琳成了那个想要得到答案的猎手。
在前十八年的生命里,莫琳虽然没能拥有至高的王室地位,但坎贝尔家族依旧为她带来了无上的荣光。她被捧得高高在上,身边围绕的所有声音,被过滤得只剩下奉承讨好。她从来不曾仰头去看过别人,更不会被当作别人的影子。所以现在,面具下的脸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不重要;她被当成了谁的替代品,是关键。
黑暗里那盏微弱的煤灯不断颤抖着,将息未息。
但凡此刻有人上前呼那么一口气,这地方就会毫无疑问地再次坠入地狱深渊里。
“来啊,不是要摘面具吗?不是把我当作试验品吗?就这么做吧,看看你的心上人会不会露出和我一样的表情。”莫琳继续刺激他,她已经厌倦了对着一个犹如白纸的面具自言自语。
对方没料到她是这样聪明,这么快就勘破了他肮脏的意图,甚至直接将其点明了出来。他搭在面具上的手僵了一瞬,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继续接下来的动作。
可莫琳不打算给他反悔的机会。她搭上那只刚才掐住她后颈的手,那只几乎将她半边肩膀碾碎的手,毫不迟疑地将面具摘了下来。
煤灯在这一刻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