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地纵声一笑:“对了,忘了你是个魂台被开的短命鬼,没准早死一些反倒是你的解脱了呢。”
和笑得狰狞的沈书清相反,萧尘只是轻轻拢了下眼皮,带着些不大想看的样子,对着站在一旁的弟子道:“去,把他的鸦青服脱了。”
顿了片刻,他还悠悠嘱咐了句:“别把衣服弄坏了。”
“萧尘!”沈书清怒极,他一边怒骂,一边想要挣开身上的铁链。
但没有魂力的他此刻还不如一只待宰的羔羊,那个不过刚入得雨境的弟子,只用了一点微末的魂力就控制住了他的身形,动作麻利地解开了那些碍事的铁链,轻轻松松剥下了他的外袍,再将那些镣铐一条一条地扣了回去。
被人如摆弄一件东西似的折腾了一遍,又眼见着那件他足足穿了六年也恨了六年的鸦青离了身,沈书清终于彻底意识到自己失去的到底是什么。
他一个十四岁就摘玉入楼的踏山弟子,一个十九岁以九盏粉面千瓣莲通过了问花大试的修者,一个在二十四岁突破了拈花境的凌锋卫,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没有任何魂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庸人。
刚才萧尘那近乎淡漠的平静,已让他极盛的怒意就像支射出去很久都没碰上靶子的箭,凭空无依地飞到快没了力气不说,还要强撑着遮掩那终要坠地的无力感。
而现在,这衣服一脱,他那最后一点色厉内荏也跟着藏不住了。
染血的里衣上,那道横过胸膛的伤刺目非常,因为他刚刚的挣扎,此时又渗出血来。
沈书清恍惚地想,若非要把祟魔引到侧宫位置祭阵,他本不必受这伤。
而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萧尘再度开了口:“有些衣服不想穿可以不穿,有些事不想做可以不做。但无论选什么,都得承受代价。”
看着沈书清终于泄尽了力气的模样,萧尘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从怀里拿出一个东西,扔给他道:“你看看这个。”
萧尘用的力气不大,那东西在沈书清身上轻轻撞了一下,就贴着衣料滚了下去,在砖石地上敲出叮当一串响。
沈书清瞥过去一眼,就好似突然撞上了一把尖刀,整个人生生地一颤。
那是一枚用红绳拴着的平安扣,是他买给老赵外孙女的周岁礼。
他就那么愣了一阵,才伸过手去拿,但还未挨上就听萧尘开了口。
“不知道你看没看见,但我得告诉你一声,老赵没了,身体让脊骸掏空了一半,三魂也吃没了。但不知怎么的,这块玉一直钩在他挂刀的扣带上,我觉得该拿给你看看。”
低着头的沈书清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的手就那么僵在了那。
萧尘打量着他的动作慢慢道:“别人就算了,但老赵不一样,你刚进队的时候他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常找你一块儿喝酒,也是因为他劝你,你才破了心池入了拈花。我想他若活着,可能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既然都打算杀了我们,还买这多余的东西做什么?”
萧尘说话的时候沈书清的手就一直那么悬着,最后,他还是没敢碰那块玉。
默了一阵,他才颤声开口:“其实我也没想我真的会这么做……我真的犹豫过,只是断水崖那里,实在是太冷了……”
说着他慢慢仰脸看向萧尘,虚晃的目光里带着绝望的木然,像是对着萧尘又像是对着他自己喃喃地说道:“我辛辛苦苦修玄,可是为了成仙的。入凌锋不是我该有的命,我这辈子,不该在这啊。”
“你讨厌自己的命,就拿别人的给你改?这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萧尘目光里终于染上几分冷,来凌锋的没几个是甘心的,但怎么应付这不甘终究是自己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该拿旁人的命当柴,给自己冷了的心取暖。
沈书清没有回答,他只垂下了目光,许久才道:“你说的我都明白,但萧尘,我和你不一样,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我……这种不成仙反作狗的日子,我是真的烦了。”
萧尘拢了下眼皮没再搭话,此时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懂这道理的人不会做那样的事,而不在意的……说再多也是徒劳。
他转而问道:“在断水崖布下脊海生花,为的就是不让我们赶去岚隐,可这一路你一直未曾脱队,你是如何同璃人联系,引阵的符咒又是从何得来?”
“说出来可能你也未必会信吧,不过我是真的没有说谎的必要了。”
听了萧尘的问话,沈书清默了片刻才坐正身子开口道:“是梦,我是通过梦和他们联系的。”
“梦?”萧尘提起笔的手根本无法落下,因为这个答案着实太过荒谬了。
“对,就是梦。最开始是个极美极美的梦。”沈书清似是回忆起了那梦中的场景,本是有些木然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
“在那个梦里,我离开了凌飒雪原。不是追捕散修、不是例行巡视,而是自由自在地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我可以无所顾忌使用我的魂力,我甚至做了很多……我想都未曾想过的事。”
“那梦太过美好也太过真实,真实到我醒来后便觉得万念俱灰,只想着若能再做一次那个梦,无论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行。我知道这个梦肯定是有问题,但又觉得……如果能永远活在那个梦里,就算心魂都被它蚕食也没什么关系。”
“似乎是有什么听到了我的祈求,接连三日,就像恩赐一般,我都做了相似的梦。可到了第四天,一切都不同了,一个东西出现在了我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