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姐不开心?”夏太太蹬着高跟鞋走了?过来。
春妮笑了?笑,她跟夏太太刚认识,不知道对她说什么合适。
夏太太却收起了?脸上的笑,在她旁边坐下:“其实我也不是很开心。”
“夏太太还是在生夏小姐的气吗?”春妮寻思着,她这会儿?不说话怕是不合适了?。
夏太太脸上疲态毕露:“只是一个母亲的不甘罢了?。我们当母亲的,总是希望孩子?一生平平顺顺地过去,什么磨难都不要有。可萍萍她一定要选择一条这样?注定崎岖的路,我怎么开心得起来?”
春妮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夏太太说的崎岖的路,是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好在夏太太不是会使人尴尬的人,她自嘲地笑了?笑:“瞧我,跟你个孩子?说这些,怕是喝多酒生了?魔瘴。”
说着,她身子?打了?个晃,想?要站起来。
春妮连忙扶她一把?,她就着春妮的手撑起身子?,细瘦的手指凉得像她腕间的翠玉。
这位母亲不像她表现的那样?无懈可击。
春妮觉得她应该说点什么:“夏太太,我曾听?过这么一句话,理想?是人生的太阳。对夏小姐来说,或许追逐太阳比平庸的生活更重?要。”
“是吗?”夏太太低下头,慢慢用?手熨平风衣上的褶皱:“可每天那么多人都平庸地生活着,她为什么就不行呢?”
春妮张口,夏太太作了?个制止的动作,或许她是真的醉了?:“小姑娘,不要跟我讲道理。我活了?这么些年,听?过很多人讲道理,你要说道理,我比你还会讲。我只是想?不透,她为什么会一心进这个坑里?你说她追个名?,逐个利我都能想?办法助她一臂之力,可她为什么跟我们都不一样?,非要发了?癫,追那理想??一百多年了?,那理想?害了?多少人,如?今他还想?来害我的女?儿?,我——”
“太太!”夏先生走过来架住她:“你喝多了?。”
夏太太抬手掩住自己的半边脸,低低道:“啊,喝多了??顾小姐,我没吓到你吧?”
春妮此时心头涌动着许多话要讲。
在坐的人中,没人比她更明白,华国一定会从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
正是怀着这样?的笃定,这个年代人们的努力,挣扎,沉沦,疯狂,一切的行迹在她眼里就像隔着一层纱一样?,她始终无法真正感同身受。
对啊,她怎么忘了?,在她来之前,华国已经?衰落了?一百多年,被人踩在脚底下打了?一百多年?
夏太太忽然打碎了?这一切,她作为母亲的痛苦,她隐忍的挣扎如?风中的纱帘,向春妮吹开了?一角。
春妮也是有了?妈妈的人,她舍不得让妈妈如?夏太太一样?痛苦。
可夏太太原本不该这样?痛苦,夏风萍的人生也不该这样?崎岖。山河破碎,国将不国,是谁造成了?这一切……方校长的问话如?黄钟大吕,在春妮脑中隆隆敲响。
她不自觉地向自己发问:在海城,像夏太太这样?的人有多少?在华国,像夏太太这样?的人又有多少?他们的痛苦要持续多久才见得到曙光?这漫长的等待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他们中有多少人等得到这一天?
春妮悚然而惊。
她忽然发现,她以为自己站在山巅上尽览真相,其实她何尝不是站在悬崖上,如?今探头一看,只觉头晕目眩。
她曾经?站在历史的下游,可她现在逆流而上,已经?是历史的一员。
夏风萍做出了?她的选择,那么她呢?
第40章040回味无穷
吃完蟹宴,再过一天就是开学的日?子,也是春妮小摊子改头换面上新品的头一天。
因为决定在码头好?好?干下去,春妮原本临时支的摊位再不能跟以前一样随便糊弄。开学的前一天,她?带着夏风萍和?李德三两个人去先行布置了一番。
德三说他会扎草棚顶子,春妮让他提前几天找几个拾荒的难民,在城西近郊处收来一大捆稻草,耆草和?白茅草晒干,让德三在家扎成几大块草棚卷顶。她?自己则去苏南淘到几根烂木头打?出四根木桩,架出一个简单的房梁,将草棚卷顶往上一铺,再拿红纸剪出“恭喜发财”四个字分别贴在四根立柱上,一个简单的棚子便做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