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缨斜眼偷瞄那串发出“铛铛琅琅”的钥匙,暗暗记下禁牢开锁的钥匙模样。可禁牢四面是墙,外头根本看不清里头样貌。
狱吏乙露出个诡异的微笑,将门打开后,他边说边后退数步:
“喏——进去吧。”
“小心些,这里头的家伙可不好惹!”
狱吏甲在后面笑着提醒道。
心脏飞速跳动,崔缨根本没把这狱吏的话放心上,只疾步踅入牢中。
牢中漆黑一片。
只有小块方窗顶上,有片微弱的烛光。崔缨摸索着踏入狱门那一刻,便敏锐地察觉到一声刺耳的锁链声。
手心直直冒汗,她又害怕又激动,只敢一步一步向前迈进。终于走到墙根尽头了,幽暗中隐约看见一个披头散发打坐的背影——刹那间崔缨停住了脚步!
“杨夙”二字,已经到了嘴边,为什么就说不出了呢。
还没看见那人转身,崔缨已泪流满面,喉咙里像被灌注了铅水似的,喑哑无比。
四周静悄悄。
她掀开面巾,双脚开始打颤,崔缨拖着它们,努力往前迈开。
既然说不出话,那就朝他伸出手去吧。
可是,杨夙,见到我来,你会高兴吗?
崔缨将右手搭在他右肩——
电闪雷鸣间,那人如触电般乍起,一个反手将崔缨手臂扯过,用手中的铁链环套在她脖上,紧紧勒拽,令崔缨瞬间头晕目眩,呼吸不得。
然后便是极其冰冷却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肩膀,只能朋友才能碰得,你怎么敢?”
崔缨背对着他,看不清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快被他勒得窒息而死,却在听见“朋友”二字后清醒过来,求饶道:
“我……就是……你的……朋友……”
声音虽然轻微,拽链之人却显然身躯一震,力气渐渐放松,崔缨趁机挣脱出来,跌伏地上,大口喘起粗气。
等到终于缓过劲来,崔缨慢慢抬头,只见如此景象:
那个人,腿没有断,只是有一条手腕般粗的铁链,自下及上,紧紧拘役着他的手和脚。单薄的素色衣袴,将手脚上的冻疮衬得愈发明晰。遍体可见的陈年旧伤,怎么数也数不清。特别是那双乌肿的赤脚,跟碎骨般瘫着,脚踝处,还有巨大的疤痕。再往上,是一副瘦骨嶙峋的身躯,黑白相间的长发已蜷曲蓬乱,长须虬髯上面,是一张黝黑深凹的面庞。
那张脸,就是再添上一百刀伤痕崔缨也认得。
眼泪瞬间就像断线珠玉似的掉落而下。
崔缨只看了那双熟悉的眼睛一眼,面部便开始扭曲,她捂着嘴,极度的悲怆涌上心头,最终却消融为唇外一句颤声询问:
“杨夙……你到底怎么了?!”
崔缨知道。
从她与他重逢那刻起,她的朋友,杨夙,将彻底取代她,成为这个乱世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