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缨记得史书里,自北方平定后,便极少留下荀彧进言献策的记载。此时司空曹操与汉廷尚书令荀彧的关系,可谓十分微妙。如何周旋其间,说服荀彧助她救出杨夙,崔缨已在南下的途中想了半月。
行至尚书台门口,方知荀彧一早入内宫去了,午时方回,于是崔缨等人便在府外候了两个时辰。
她独自倚着石狮,看着漫天飞雪,怅然失神。
如若此刻,能和郭嘉一同赏雪,那该有多好。
他是她无话不说的师长,在他面前,甚至要比在曹植面前,都更加无所避讳。因为郭嘉,知道她的身份,也理解她的思想,他那无所拘束的性格,跟现代人真的像极了。
这世界上,理解崔缨想要的自由的人,只有他。
尚书台传信本有门侍,荀彧回来后,听说是司空义女亲谒,便叫人领崔缨进去,卫大哥等随侍于府外留候。
崔缨趋步入堂,暖意渐涌,一股清香迎面扑来,似是丁香。
她未敢抬头,只恭敬行礼,手呈信札。
脚尖前,是一座莲花纹饰的博山炉,烟雾缭绕,似有真的夏荷在雾气里婷婷袅袅。这种铜炉,先前崔缨在司空府也见过很多,尤其是朱华馆。而她一直搞不懂为什么自己很喜欢。
原来,她看见的不是铜炉,是看见了含苞未放的菡萏。
她在尚书荀令府的烟雾里,幻想着荷花的清香,脑中浮现的却是曹植的模样。
堂上之人缓步下阶,取走她手捧的三封信件,两封是曹操的,一封是郭嘉的。
“崔姑娘请起——”
第一次听见荀彧的声音,崔缨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直起身,缓缓抬头看去。
只见那人眉目清朗,脸型方正,长髯墨发,仪表堂堂。头著纳言帻,又戴两梁进贤冠,身披五时朝服,腰佩契刀囊,并系水苍玉。堂燎灼灼,熏炉袅袅,斯人如玉,立如劲松,颇有威仪。
一种与生俱来的儒士贵气与温雅文气,瞬间将崔缨折服。
崔缨微微惊诧,仿佛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中年曹植的身影。回神间,才意识到眼前之人也在盯量着她,于是连忙颔首,恭谨作揖,暂退一旁。
荀彧神情肃穆,看不出半毫悲哀之色。他拂袖捋须,自将曹操的两封信置于案几上,率先拆了郭嘉的信来看。
崔缨在一旁忐忑地候着,紧张之感,莫名涌上心头。
荀彧读信后,稍稍改色,微微攥紧了信角,也不看崔缨一眼,只思忖片刻,便又恢复了常态。
可他屏退左右,踱步行至铜制连枝灯傍,竟信手点燃了那封郭嘉的信!
直至火焰将信札燃烧得只剩灰烬,崔缨也不敢多问,只喘着粗气,战战栗栗。
“信中事之原委,汝已尽皆知邪?”荀彧指的是杨夙的案子。
他背对着崔缨,双手揣进长袖,令人如望泰山。
“然。”
“姑娘可有名否?”
“单名一个‘缨’字。”
“有何本事,可拜奉孝为师?”
“略知诗书,略晓典律,略通兵法,如此而已。”崔缨敬畏且庄重地应答。
“姑娘出身清河崔氏,乃河朔士族闺秀,焉敢蹚此浑水,引火上身?不虞污浊令叔淑清声名乎?”
荀彧回过头来,话锋凌厉,瞬间击破崔缨的心理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