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见崔缨浑身湿漉得可怜,更被她的言辞打动,也出于对郭嘉的信赖,他一改三日前的态度,即刻准允崔缨拜师之事。
“既是奉孝属意之徒,孤更有何言?且教此女随你学些谋略罢,只是……”曹操将目光投向后排的崔琰,“季珪,汝可愿令侄从学奉孝,出入行伍之间?”
崔琰慈蔼地看向崔缨,欣慰之余露出几分担忧,但终究还是作揖道:“吾兄女已为成人矣,琰自然从其所愿。”
“谢阿翁、叔父成全!谢郭祭酒收缨儿为徒!”崔缨乐坏了,连磕三个响头。
此时此刻,对崔缨而言,实在是个重要时刻!
她很兴奋,她很明白,她已经成功打破这个时代教养女性的怪圈——双轨制教育,要么是培养贤妻良母的正统女教,要么是培养妾妓婢仆的特殊教育。
曹操,真的选择了第三条路来教养她。
“末将追随曹公十余年,从未见有如此女能言善辩者。公得女如此,实我曹家之幸也。”曹仁朗声笑道。
“回府换身干衣服,去后堂候着吧。”
曹操挥了挥手,招呼侍婢将她领了出去,崔缨施礼作别,对上曹丕的目光,又留恋了郭嘉几眼,然后才慢慢地退堂。
……
梳洗沐浴毕,崔缨静坐在后堂,按捺不住的喜悦占据了她的心田,但不知曹操单独留下她,有何深意。
约摸午时二刻,曹操方从前堂踏步而来,崔缨不露声色地迎了上去,帮忙承接外袍。曹操于榻上坐好,仆侍们便有条不紊地将火炉抬前,给铜盆倒上热水。崔缨端手低眉,安安静静地立于一旁,莫名紧张,暗暗推测曹操会用何话来为难自己。
曹操将拭脸后的布巾掷于盆沿,一改往常威色,轻声道:
“缨儿,来,为阿翁捶个肩吧。”
崔缨一时有些懵然,不知所措。
“阿……翁?”
“嗯?”曹操和蔼地望着她,朝我招手道,“来——”
崔缨回过神,趋步上前,走到曹操身后,忽然发现他擦脸的布巾都已破旧。犹豫片刻,崔缨伸手给曹操肩部捶下数拳。
“习武之人了,力气怎还如此之小?”
于是崔静敲鼓似地加大捶肩的力度。
曹操笑得髭须一抖一抖的,他闭上眼,嘴角轻扬,呼吸虽重,神情却颇为惬意。
崔缨不解,前几日发起飙来还跟老虎似的,这会子却温顺如绵羊,真捉摸不透这枭雄的心思。
不过,她想到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第一次给长辈捶肩,倏忽间,恍若又不觉得自己是在给老虎捶肩了,而是以一个女儿身份,在侍奉至亲的阿翁。曾几何时,她也在某个高楼洋房的沙发上,给某个留着短髭须的中年男子捶过肩膀。
“嗯?怎么停了?往右……再往右些,哎,对了,就是那儿……”
崔缨眼睛红红的,微扬起头,硬把眼泪倒回,继续用力给曹操揉肩……就像前世小时候给曾祖母揉的一样。
又过了半晌,曹操才发话道:
“缨儿,自你入府以来,孤都不曾与你单独交谈,今日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他用右掌拍了拍崔缨的手背,深情道:“这几年征伐在外,无暇在府看照于你,但你终究不曾让孤失望。吾心甚慰。”
认识曹操那么久,崔缨竟然今日才留心注意到——他的左掌有块好大的火灼的伤疤。那手常年紧握剑戟,也生了不少老茧,跟眼角鱼纹一起,尽显身主沧桑。
曹操嘘寒问暖,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闲谈着,火炉里四散着暖气,气氛十分融洽。他们像真父女一样相处,有很多瞬间,几乎令崔缨忘了生死忧患,只笑得合不拢嘴。末了,曹操还命人端来午膳,置于食案之上,让崔缨与他对座而食,崔缨突然紧张起来,低下了头。
曹操莞尔一笑:“孤又不是猛虎,你怕什么?”
崔缨缄默不语。
曹操给她碗中盛满了肉汤,款款说道:“听说你数月以来,精工巧制,跟府中诸位兄弟姊妹相融甚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