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德一瞧,的确少了些东西,少了甜口的。他又传来?一桌,陛下似是满意了,却?斥责他为何只有一副碗筷。
柳承德看着跪了满地的宫人,赶忙命人再添一副来?,放在陛下旁边。
谢临渊开始往那空碗碟里布菜,他自己不吃,夹进去的都是承香殿主人爱吃的。直到那碟中?堆了小山高,他才?停下。
柳承德看得心惊肉跳,不敢说话。
傍晚陛下在议政殿批折子,忽然传唤雪英来?,询问郁卿功课做的如何。
雪英浑身一僵,几乎以为宫中?闹了鬼。还是柳承德在一旁挤眉弄眼,她才?编造了些谎言糊弄过去。
往后,天子在急报传来?那一日都无大碍,但?隔了夜就会莫名问起一些事,比如她今日几时起床,又在何处玩闹,看了何种书,又盯着?旁边的空案头,问她是不是出宫去寻薛廷逸了。
“真是胡闹。薛廷逸如今在大理寺当值,哪有时间?同她扯儿女?情长的事。”
柳承德战战兢兢提醒:“陛下,薛郎去年已被提为户部侍郎了。”
谢临渊抬头,怔怔看着?他,片刻忽然垂下眼,继续批阅起折子。
柳承德让宫中?上下都闭紧嘴了,只要陛下还正常上朝听政,就不许泄露半点风声。他暗中?找御医来?为陛下诊脉,御医明着?禀奏陛下龙体安康,只是秋冬适宜进补,想为陛下抓几副药。私下里却?赶快找到柳承德,说陛下积郁深重,恐有大患。切记大怒大悲,否则会一发?不可收拾。
到初秋,最害怕的事果然发?生了。薛廷逸觐见,带来?三封泛黄的旧信。说是郁娘子在白山镇时,为了寻林渊,曾经给江都林府寄出好几份信,但?因找不到林渊此人,被一个好心的门房退了回?来?。
白山镇医馆的刘大夫一直细心保管着?这些信,怕郁卿睹物伤心,从没让她知道。但?他近日从石城来?京都看咳症,知晓林渊曾是陛下化名,便让薛廷逸将这几封信转交给陛下。
陛下拆开看完后,一言不发?,僵坐在龙椅上直到夜里。
柳承德进殿来?提醒他安寝。陛下微微颔首,起身往外走。此时还瞧不出大碍。然而没走到殿门口,就在前殿门边的第三盏连枝灯旁,他突然攥住心口,吐出一大片血,洒上金阶,像一丛血梅。
柳承德吓得两股战战。
接着?情况就完全失控了,陛下不顾众人阻拦,立刻备马出京,谁挡道就拔龙纹剑当场砍死。他那大月氏进贡的汗血马何人能拦住。还是陈克听完后,立刻去带了薛廷逸来?,抄小路翻密道,守在出京的官道上。
一场秋雨一场凉,明月高悬,寒风滚滚。
薛廷逸望着?拔剑纵马而来?的谢临渊,只抱拳俯首喊了一句话:“陛下答应再不会去纠缠她!”
谢临渊猛然勒马,马蹄几乎就要踏中?易听雪的身躯。但?她无畏地喘着?气,一鼓作气乘胜追击道:
“卿妹说过……她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陛下了!请陛下信守承诺!”
夹道杨树的落叶被夜风席卷。
谢临渊立在原地,好似风中?怒浪被冻结。
他一动不动看着?薛廷逸,天地间?唯剩永恒的静默,月光洒下来?,落在他握缰绳的手臂上,好似布满白霜。
谢临渊深深地垂下了头,这条弯弯曲曲的路被崇山峻岭挡住,可真正挡住他的远非山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若毫无顾忌地走到她身边,只会换来?她惊惧质疑,再也不信他所言,再次毅然决然地离开,跑得更远,让他得知她近况的间?隔漫长出不知多少倍。
他终究还是调转马头回?去了。禁军们?姗姗来?迟,围在他身侧,好似一圈鲜红的城墙。
重回?议政殿,他坐在案前,盯着?另一侧的空案和博古架。仿佛那里有某道影子,正不断折磨着?他的心脏,几乎是一种躯体上的尖锐抽痛,阻碍他行走,让他吸气时都难以深入。
谢临渊遂意识到,这只是她彻底离开他的第一个秋天。往后的岁月里,还有不知多少秋,明月还要升落多少次,才?能结束这一生。
从那日起,摆在承香殿的膳食不动一筷,御医一日三次送药来?,也无法挽救陛下日渐消瘦的身形。
杜航尝试提高潞州线人送信的频次,让人一日写两封过来?,随便写什么都好,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行。此举倒是有点作用,但?不多。这样一日日下,终于有一封十万火急的线报送来?他桌前,写着?郁卿急病卧床不醒已有一日。
这天陛下的身体突然就好了。他立刻处理完政事,宣布罢朝五日,点人备马出宫。陈克来?劝,陛下只冷声道:“她都要死了!朕避着?她视线不就行了?”
说完就动身了。
他昼夜不眠,去潞州五日的路程被生生缩短到两日,到潞州城中?时,正是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