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只是微笑,许久之后才在森鸥外的注视下轻声道:“您也清楚吧,荣华富贵也必须为心中的某些存在让步。”
“那魏尔伦君呢?”他寸步不让:“爱情也不行吗?一份真挚的爱,难道不是你曾经渴望的吗?”
苍木的眼神回答了他。
森鸥外又长长叹了声气,认命般翻开计划书。
她写得非常好,直接拿给内务省都不为过。详细,切实,具体,光是看着便不自觉让人心潮澎湃,不知道背后下了多少苦工。
森鸥外的眼神随着那些规整的字符移动,脑海中也逐渐根据描述构想出苍木所描绘的,独属于横滨的未来。
他清楚的,翻开后就无法抵御的诱惑,如同魔鬼的财宝箱,但人类总妄图做出可笑地挣扎,于是他问:“转移投资重心,增加产业多元化,深耕新兴行业,这些我都能理解。但苍木,消灭贫民窟、资助福利院、提供就业岗位、大力建设公共设施……”
他气笑了,又不舍得对她发火,把计划书大力丢到桌上,一手捂着胃,一手扶额:“你把组织当什么了。”
苍木眨眨眼,没有说话。
“平日里总是公司公司的喊,别真以为咱们就是干业务的啊!”森鸥外撑起身体,如鹰一遍逼视她:“我们的血液里流动的是金钱和暴力。明白吗?只有混乱、恐惧、和战争中,暴力才能轻松转化为货币。”
“如果你只是这样想——”苍木笑笑:“你就不会绕圈子赔本也要去拿异能营业证明,我说得对吗?森老板。”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战争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曾经混乱的局面很难再有,横滨的动荡是因它独特的历史遗留和地理,但这些,随着时间也会衰弱。政府不会放任一个港口城市一直陷入混乱,眼下他们分身乏术,但不会一直抽不出空。”苍木倒掉已经凉透的红茶,淡淡道:“你的消息来源更准更多,所以才会如此果断地行动,不惜损失一个太宰也要搞到今后的立身资本。”
“但是你也陷入了一个陷阱——异能证明是政府所发,既然能发,其实也能废除,不是吗?你肯定知道这点,但毫无办法。”苍木将茶杯放回,听陶瓷碰撞的一瞬间那叮当声,继续说道:“你还知道更多。知道取得异能证明就是在变相遵守异能特务科的法则,知道从此相当于矮了他们一头,知道即便取得了证明其实也并不代表什么。你所依仗的不过是他们抽不出手、狠不下心、担不起责任。”
“公司不能主动越界,但维持原状即便什么也不做,时间也会将战争的影响逐渐消弭,局势自然而言倾斜于特务科。只要他们还属于这片土地上的政权,胜利便是迟早的事。公司看着蒸蒸日上,逐渐鼎盛,可站在你我的角度去看,大厦将倾从诞生就开始了。你现在努力的一切,或许只是让结局体面些。”
“不错。”森露出苦笑:“你很通透。”
“所以,为什么不反过来主动呢?”苍木轻声细语地阐述思路:“你以为权力来自哪?暴力?那只是最浅显的表面。它是权力的分支,但并不是本相,如果一定要寻求一个更贴切的词汇——改变,能改变人生活的力量。”
人有惧怕暴力带来的恶果,就有多渴望生活走向正轨。消灭贫民窟固然会让公司失去一大批重要生源,但实际上那些贫困的人会紧握这改变的机会,他们的命运会牢牢与公司捆绑。
“更重要的是。”苍木难得严肃了面容:“他们也是人。”
即便可能被驳回,可能失败,她也想试试看。
没有任何理由能阻止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
森鸥外爱横滨吗?爱,但要加上更准确的形容词——爱能让他掌握权势的横滨。
他杀人上位,控制公司,算计所有人。苍木相信如果有一天他的计划中需要自己的献身,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实施。这种人生来便追逐着权力之火的飞蛾,不在无尽的追逐中疲尽而亡,就是注定投身于盛大的火焰。
“就这么有把握我会放你离开?”他微笑道:“不怕我杀了你。”
苍木摇头:“你不做亏本买卖。”
计划的提出者,实施者,功劳只能归一。
于是森鸥外朝她伸手,做告别的简短仪式。
苍木伸出手,相握的瞬间他忽然道:“你知道太宰对你的形容吗?”太宰?
她回想起那个总是轻描淡写间算尽人心的少年,迟疑道:“大概是说我不够聪明?如果是太宰的话,那的确没办法。”
“恰恰相反。他说——”森鸥外眯起眼睛,仿佛当初那个总是用绷带裹住自己的孩子就在这里。
“操弄人心与计谋不过是因势利导,像浪潮下的弄潮者,即便今日侥幸,淹没也只是早晚。”他模仿着少年的语气:“她或许不明白如何避浪,却知道波涛如何掀起。”
苍木一怔,直至走出楼梯,还在思考着这云里雾里的评价。
“师母……”一个细软的声音呼唤她:“苍木师母。”
“银。”苍木回过神来,冲少女微笑:“你老师在地下室吧,能帮我个忙吗?”
她翻出早已准备好的牛皮纸袋,将兰堂当初赠予的围巾叠好,放进其中,连同无名指上的戒指也摘下收进信封,拜托芥川银转交魏尔伦。
不明所以的小姑娘乖乖抱着东西,轻车熟路地乘着电梯落下。
老师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在训练场坐着,翻看着诗集。
银将东西给了他,魏尔伦没急着打开,问道:“她没托你带什么话吗?”
芥川银遗憾地摇头。
于是他的眼睛暗了下去。
银一直有种错觉,尽管很多学员议论过魏尔伦先生的气质冷淡又疏离,颜色浅淡的蓝眼睛就像冰封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