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会责怪楼照林,也不想在他亲生母亲和他的爱人之间评判出一个对错出来。
他只知道,他已经对徐启芳失望透顶了。
连星夜仍然爱她,但那爱是一种慢性毒药,只会蚕食他的灵魂,反噬在他的身躯上,让他在自己的身体上制造更多用以发泄痛苦的伤口。
或许未来他长大了,某天他会释怀徐启芳对他的伤害,但此时此刻,他实在没有力气去修补他们千疮百孔的母子之情了,现在这样彼此当做陌生人,反而会让他轻松一点。
之后,外婆也来看望他了。
连星夜根本无法去看外婆的脸,只用一眼,外婆那充斥悲痛的浑浊的泪眼,和抖动得几乎要散架的枯瘦的身体,就能瞬间击碎连星夜的心。
他根本无法控制愧疚之心,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的就是他的外婆,这种由至亲之人生成的自责感是那么庞大,那是由整整十八年的岁月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浩瀚江海,连星夜奄奄一息的破烂灵魂根本无法抵御。
外婆又在念叨什么他是她的命根子,她没了他不能活,她要陪他一起去死的话了。
连星夜当即就承受不住地发了疯,差点儿把外婆又吓过去。
他突然不理解,他的亲人这样一波一波地来看望他的目的是什么了。
想让他不再去死吗?想让他好起来吗?
可他的模样似乎一次比一次恐怖,身体一次比一次更接近死亡。
如果探望一个病人需要带着爱和关怀,需要带着生的希冀,那么他的家人只带来了一次一次将他推入痛苦深渊的愚蠢无知的双手。
他们一边推着他,一边口口声声说着爱他,同时又用亲情和道德捆绑着他,将他悬挂在刀山火海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此时此刻,他只想逃。
让楼照林带着他逃吧。
楼照林说得对,亲人又怎么样?倘若他受到了伤害,他为什么不能像一个趋利避害的小动物一样逃跑?
他怕极了来自家人掺着砒霜的爱。
可要从一个家庭里抢走他们的亲人,并不是容易的事。
连星夜不知道楼照林有什么办法,但他希望他能成功。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终于有机会逃脱那个令他痛苦压抑的家了,他会主动向楼照林伸出双臂,让楼照林抱起他,然后亲口在楼照林耳边说——
请带我走吧。
……
一开始连星夜听到要看病,心里是恐惧的。
当初在省里看心理医生的经历成了他一辈子的心理阴影,那道冰凉、淡漠、高高在上的眼神刺伤了少年敏感的内心。他不会就此偏见地认为全天下的心理医生都是那副模样,但他的运气不太好,总是会遇到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