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来,转身按住弟弟的肩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晚上到我这里来。”
他从未见过姐姐露出这样的神情,说不出是凄凉还是欣喜;可以确定的是,姐姐下了很大的决心。他从未如此期待过,也从未如此惊惶。
米讷维勒是座人口不满万的滨海小镇,地处偏远且气候恶劣,自古以来没出过任何文化名人,经济上乏善可陈。
即便是以亲民自夸的西海总督,也不曾巡查此地以了解民生状况。
毕竟此地人数稀少,根本不闻于帝都,对官员而言毫无表演价值。
作为行省地图都不会标注的角落,此地总会接纳一批政坛失败者---或是再无晋级可能的大龄低级僚吏,或是胡乱站队导致悲剧的外放京官---到此地无为而治,为自己的仕途画上一个不饱满的句号。
沿海的丘陵地带大多崎岖,土地贫瘠不堪,根本种不出仙女枝或者红萸之类的经济作物,就算是种粮也不能自给自足。
幸好,帝国的粮官们不甚为难这些穷乡僻壤的乡民,在抱怨一番当地人拿了多少优惠政策之后,还是会按季度开仓放粮的。
至于远洋渔业,则是官方明令禁止的---西海总督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阻止治下的人民渡海逃亡。
世代以捕鱼为生的乡民,只能变卖渔船,在沿海地带深挖鱼塘,经营起产量堪忧的淡水养殖。
因此,在广袤的乌埃斯特海面上,只能看到帝国的战船在游弋;外行人所谓的渔火,无疑都是帝国海军的战术信号。
姐弟二人一直生活在此地,以酒侍的身份寄居在镇上唯一的酒馆,再无其他家人。
若不是两月一次的酒商集会,给了他们去西海首府赤礁城的机会,他们的世界观也会与那些终日在酒馆里买醉的土鳖毫无二致——愚昧、顽固而又沾沾自喜,完全不值得同情,
回到酒馆,嘈杂的人声与恶劣的酒气迎面而来,让人既厌恶又觉得无比熟悉。
男女混杂的嬉笑声此起彼伏,欢快中夹杂着不忍卒听的下流笑话,看来又到了余兴节目的时间。
走到二楼的楼梯转角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挡住了二人,悦耳的声音略带恼怒。
“不懂事的米丝特拉(Mistral),还有任性的熙罗科(Sirocco)。你们回来的太晚了。”
每一次都是这样,当姐弟同时被喊道自己的名字时,总是会心一笑。毕竟,一组对流吹了那么久,想必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熙罗科抬眼望去,今晚的沙赫芒女士面带愠色,却丝毫无损其妩媚。她斜倚在深色的大理石楼梯上,一手托腮,有些烦躁地吐着烟圈。
作为酒馆的女主人,沙赫芒的打扮一向庸俗而浮夸,造型诡异的水晶耳坠搭上赤金项链,酒红色丝质晚装,高跟鞋上也镶满了细碎的蓝水晶。
虽然已经年过三十,但因其保养得法,沙赫芒女士之肌肤细腻尤胜少女。
不同于沿海居民常见的样貌,沙赫芒眼窝极深而眉弓饱满,饰以淡薄的眼影,棕色的瞳仁无时无刻不在魅惑与其对视者;笔挺的鼻梁下是一双丰满的厚唇,其鲜艳的颜色无疑昭示着其强烈的欲念。
其酒红色的卷发,从左肩流泻而下,让人很难不注意到她高耸的胸部。
丝带约束下的腰却有些粗壮,全然不似养尊处优的小资贵妇,倒像是终日要和男人们一起干粗活的船家女。
好在,这点缺陷不算致命,恼人的腰围完美地被可观的臀围遮盖住了。
镇上的男人毕竟浅薄,只要有与沙赫芒女士做爱的机会,相信没人会嘲讽她的酒桶腰。
“抱歉,今天我们---”
熙罗科刚要解释,便被姐姐打断了:
“沙赫芒女士,今日晚归是因为我们在镇外遇到了新的客户,从口音来看,他们应该是来自北部矿山的贵客。我们在渡口商谈业务耽搁了三小时,因此回来晚了。”
米丝特拉撒谎时极其自然,熙罗科斜眼看去,姐姐的大眼睛里满是真诚,恬静的神情让人不忍质疑——想着姐姐长久以来对自己许下的承诺,他有些不以为然地撇起了嘴。
不过沙赫芒倒也不在乎,即便她一眼看穿了这种小把戏。
“无论如何,时间不早了。明天一早,柏特伯爵就会派人前来,不要耽误了明天的行程。”
沙赫芒说着,从手包里取出一个布袋,轻轻交到米丝特拉手上。
“我最最亲爱的调酒师,虽然不忍分别,但这是你的最后一笔工钱了。以后若有机会,还请你在伯爵面前美言几句。”
米丝特拉嫣然一笑,双手托着裙摆,向着沙赫芒轻施一礼:
“那是自然。多年以来,多亏了沙赫芒女士对我们姐弟二人的照顾;现在,又为我找到如此理想的归宿,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说着说着,她的眼神黯淡下来,“只是我弟弟年纪尚小,以后我不在的日子里,没人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