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灯比她更快地发觉她的意图,唇角扯出一道冷笑,另只手虚虚罩在她的脸上,与符盈所出同源的灵力直接化作丝丝缕缕的银线缠绕住四肢,将她困在原地。
他杀不了符盈,但制住她的手段可多了去了。
此时此刻,他几乎为谢疏竹产生一丝不该有的怜悯:就算你能将我算计到这里又如何?你的孩子还会亲手将她父亲的仇人放出去、并且天真地相信仇人的话,被他夺去性命。
要怪,就怪你自己把孩子保护得这么天真又愚蠢吧。
他冷冷想着,手中用力就要拧断少年脆弱的脖颈。
但是下一刻,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你为什么要躲起来?”被手掌遮住的少女看不见面容,却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该出现在此时蓄势待发的紧张气氛中,与她身后即将被拧断脖子的同门格格不入。
单灯的心中生出一分不妙,他极为相信自己的直觉,当机立断放弃手中的陈之黎,想要后撤拉开距离。
——但符盈握住了他的手臂。
魔族的手臂上伤痕纵横、寒冷如冰。而她的手掌柔软温热,像是一团软玉一般。
但单灯却觉得抓住自己的像是滚烫的火钳,分毫不能挣脱。
“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与握住他的少女四目相对。
这是一双与她父亲相似又陌生,跳动着明亮火焰的眼眸。
在这一瞬间单灯似乎看到了巍峨的山、看到了柔和的水、看到了繁茂的草木——他看到了天地万物,这几乎四百多年没有见过的繁荣人间让他停滞在原地,却在回神的一刹那看到了一张苍老的恍惚面容。
——这是他自己!
“你既然知道是我杀了羡鱼,竟然还敢让我和你定下天地之契?”符盈慢慢说着,她在看单灯,又似乎根本没有在看他,“难怪你会被我阿爹关到这里。”
她怎么知道我是被谢疏竹关到这里的?!
单灯瞳孔颤动。
天地之契,自订立的那刻立契之人便得到了天道的注视。
绝大部分修士在意的都是它毁约即魂飞魄散的惩罚,却甚少有人意识到,天地之契连接的是立契之人的灵识与魂魄。
前者使得立契之人无论相隔多远,都会有无形虚幻的线连接两人,无从逃匿;后者使得立契之人无论换多少躯体,也受天地之契制约。
天地之契让两个毫不相干甚至针锋相对的人,互相对其敞开了自己最脆弱的内里。
——对拥有极强灵识的符盈而言,就是对方向她主动敞开了精神世界的大门。
单灯以为她想要的是天地之契的保护,却不知她想要的就是天地之契的本身。
她根本不怕单灯不履行承诺,也根本不相信经由他之口说出的“真相”。
当年的阴阳山海图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会自己去他的记忆翻找。
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单灯瞬间回神,他心中大骇,在这刹那间意识到了符盈到底在干什么,根本顾不上什么反噬,下意识调动自己的灵识抵御符盈的入侵。
然而正如他可以轻轻松松扼住他们的命脉一样,他的灵识撞上符盈的灵识,犹如一滴水撞向大海——甚至连抵御的姿态都没有,在接触的一瞬间就被其浩瀚无垠所淹没。
他的眼球充血暴起,喉骨像是被掐住一样发出咔咔的动静,从胸膛中挤出几丝痛苦的气音。
“不、不——”
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调动起自己所有的力量试图和她拉开距离,却不得动弹。
符盈的脚下踩着阴阳禁门的符文,此时她的神色平静,眼中倒映的不是惊恐的魔族,而是极速闪过的断断续续的碎片。
她看到身型瘦弱的少年满身是血,癫狂地撕咬已死之人的血肉,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看到已经长大成人的魔族蜷缩着身体跪在灰发男人的脚下,转身时却轻微地撇了下唇角。
她甚至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父母的身影。鲜活灿烂的女子挥剑间扬起漫天流火,魔族匆忙躲避间踩住繁复符文的阵法,一瞬间被冷冽如冰的寒水淹没。
她稍微停顿了一瞬,随后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接着向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