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延的目光落在这个医生脸上,他戴着浅蓝色医用口罩,颧骨瘦削,身形单薄,眼睛很空,里面似乎什么也没有,不像个活人。这时候钟延根本没有想到面前的人是自己找了十几年的陈今岁。可是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心脏生出一种无名的疼痛,疼得他皱起了眉。“好,谢谢医生。”说罢,他转身出了房间。陈今岁的目光紧跟着他,连呼吸都停住了。好久之后,他才想起叫来下一个人。待所有人体完毕,教练领着一队人离开了医院。“延队,这是哪门子情绪啊?看着不太开心是怎么着?说说看,是把你那变态癌查出来了?”钟延没有听清旁人的玩笑,始终沉默地往前走,走到车前,半只脚已经跨入其中,突然,他双眸猛挑,当即愣住。不等旁边人的催促,他猛然转身,像是要追赶太阳一般疯狂地跑了回去。“唉!钟延,你去哪儿!”“延队,去哪儿啊!”他心中有一个答案,等着在终点证实,他毫不犹豫,直直奔向拿体检结果的那间房,极不带礼貌地闯了进去。房间里坐着一个男医生,见他突然闯进,惊讶地拾起目光,刚要说话,这人已经冲过来摁住了他,掐着他的下巴摘掉了口罩。钟延的眼里映上一张陌生的面孔。不是他。“你在做什么?”那医生恼羞成怒。“抱歉。”钟延感觉到自己心里的城墙崩塌了,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于是一步一步如同行尸走出了房间,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走廊,他终于支撑不住,靠在了墙上。“陈医生,这份文件你签一下字。”走廊另一端,陈今岁接过资料,快速地阅完一遍,低头签下自己的名字。不知想到什么,钟延心口一颤,腾地跑了出去,跑向走廊另一端。“陈今岁!”陈今岁回头,看见不远处站着的男人。这一刻仿佛时光倒转,两人回到十七八岁的时候。陈今岁穿着陈旧的运动背心,跑到终点,冲身后的人挑衅炫耀,钟延怒不可遏地冲他喊:“陈今岁!”陈今岁笑得前仰后翻,接着就被跑到终点来的钟延摁在地上揍。那时候骄阳似火,一抬头就是天空,好像总有挥霍不完的时光,然而这一声“陈今岁”,终究是直到两人三十岁,才再次见光。时隔十几年,两人重逢,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陈今岁来不及做出反应,钟延就气喘吁吁地冲了上来,轻松地拎起他摁到了墙上,一拳砸了过去。陈今岁没有抗拒,像是一具尸体在任人摆布。钟延的拳脚相见令他感到十分畅快,可他没忘记自己是个医生,在受下几拳以后,他反摁住钟延,气恼地说:“医院里禁止斗殴!”“老子殴的就是你!”钟延愤恨地甩给他一拳。见状,有人上前阻拦,废了好大劲,终于拉开了两人。陈今岁喘着粗气,望着对方已经赤红的双眼,无奈叹道:“换个地方说话吧。”—天台的风肆意荡漾,吹得两人的头发都凌乱起来。“抽烟吗?”陈今岁把烟盒递出去。“早戒了。”钟延看也不看他,气冲冲地说。“也好。”陈今岁给自己点上一根儿,将烟盒塞了回去。抽上烟,两人却谁也没说话,各自望着天空,一个朝前一个朝后地靠在围栏上。良久以后,陈今岁开口,是一句放了很多年的话:“抱歉。”钟延垂下眼,轻轻叹了一口气,霎时红了眼,他低声说:“矫情死了。”陈今岁扯出一个笑,低头抿了一口烟,在烟雾的笼罩中说:“你……”好半天,他也没说出来话。钟延看向他,骂道:“十几年不见,变哑巴了?”听到熟悉的骂语,陈今岁觉得松了些气,他拾起话头:“要在哈尔滨打比赛吗?”“嗯。”陈今岁问:“刚刚打疼你没?”钟延哼笑一声:“刚刚是我打你。”“我还手了。”陈今岁道。钟延受不了这种尴尬的聊话,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不疼,别问了。”陈今岁缓了好久,可也没说出话来,十几年的时间太长,磨平了他太多棱角,如今他只剩一张白纸,连昔日脱口而出的玩笑也不剩了。“陈今岁,”钟延叹了口气,“那话该我说。”陈今岁不言。“抱歉,”钟延把话说给他,“该抱歉的是我,当年,当年我不该就那么走了。”毕竟当年那一走,他同时弄丢了周琪和陈今岁。“我该留下了陪你两天,可能结局会不同。”钟延看向他,等待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