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昭坐龙榻旁,桌上批完的奏折堆积如山。
他刚登基四个月,朝局初定,但隐患仍在。最近江南气候异常,暴雨连绵,太湖水位上涨,沿岸村镇多有溃堤。积水漫田,民众生计堪忧。漕运要道因河渠阻塞而中断,粮船滞留,难以北上,京中粮价逐日攀升。
新近施行的边疆西岭屯粮政策更是阻碍重重。此政策他本意为防范边患、巩固防线,然而部分边地将领以地不利为由推诿不办,另有旧臣倚仗门第权势,暗中联合地方豪强,强占屯田土地,甚至阻挠屯粮军队驻扎。
朝堂之上,数位大臣针锋相对,甚至一度以言辞相激,边疆督粮折子也因地方抵触而数度迟缓。
飞进正元殿的奏报一波接一波,令他片刻不得安宁。
韩玉堂弓着腰,捧着一卷急报进殿,恭声道:“陛下,江南水患又有新报。”
卫昭抬眼,接过奏折展开,只见上头一片红笔批注。报告中提及太湖以东四县田地尽毁,流民已有万人以上,而太湖堤坝仍在开裂,修复人手不足。水利大臣调派的资金不到位,致使赈灾举步维艰。
他冷哼一声,拿起朱笔,快速批阅:“令户部立即追加赈灾银两,三日内送达江南。水利修筑所需人手,从刑部抽调犯人充作苦力,限令两旬内恢复堤坝。”
笔锋一顿,他抬头看向韩玉堂,语气中透出几分压抑的怒意:“前几日朕才批下五万两赈灾银,怎么不够?”
韩玉堂膝头一软,立刻跪下:“陛下,奴才已催问过户部,称地方报修所需甚急,部分款项用于购置粮草……”
他“啪”一声摔下奏折,沉声道:“命御史台即刻派人彻查江南赈灾资金流向,三日内将调查结果呈上!查清谁胆敢中饱私囊,贪墨赈银,任其地位高低,均按谋逆罪严惩!”
韩玉堂连连低头应声。
殿中一片寂静,他眉头依旧紧锁。江南未稳,边疆之事更令他如芒在背。
前线战报今日送至,宁夏一带又有匪军频繁出没,掠边村庄,扰民生息。屯粮部队粮草迟迟未至,驻守将领多次发急信请求朝廷支援。
他唇线紧抿,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边缘轻轻叩动。前方洪灾肆虐,百姓流离失所;后方匪患横行,军队疲乏无力;而朝堂之上,那些盘根错节的贪腐旧疾已在他容忍限度之外。
他初登大位,这些从旧朝遗留的顽疾,若不趁此时一一清除,怕会如毒瘤般侵蚀整个朝堂。
卫昭回过神,见韩玉堂还跪在那,挑眉:“还不滚出去?”
韩玉堂叩首:“陛下,关大人在门外候着。”
卫昭继续拿起朱笔:“宣他进来。”
“是,奴才这就传令!”话音刚落,便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退出殿门,生怕再触怒了龙颜。
殿门外传来衣袂掠过的轻响。
一名黑衣侍卫大步进殿中,眼神冷冽,步伐迅速却无声息。
他恭敬跪下。低垂的头颅和漆黑的甲衣,显得更加肃杀。
“陛下,今日钟小姐和左都御史家的苏小姐一同出街……。”
关毅事无巨细,将钟薏的行程照往常一样一一呈上,
“途径永安坊,遇到一名卖货老妇,似是同乡,言语中提及旧事,认出了钟小姐。属下已将人带离,候命处理。”
卫昭揉了揉眉角:“算了,把人赶出京城。”
他应声继续:“钟小姐随后前往醉云楼,碰见苏溪惜大人,两人共席……”他语速明显慢下,“……言谈甚欢。苏大人初初冷淡,后时而低头微笑,时而与钟小姐相视。两人从诗词书画谈起,后来又转到了一些怪异之事,钟小姐非常感兴趣,苏大人也跟她讲解,气氛融洽。”
烛火静静燃烧,光影从殿顶的梁木间打下,卫昭朱笔悬停在手,迟迟未落。
他听着关毅的禀报,眼底涌上阴霾。
此人他记得,苏府嫡子,去年的殿试探花,如今不过是翰林院一名小小编修。
他闭上眼,脑海中瞬间浮现她过往的笑颜。分别的前一夜,那张小脸上的冷淡和疏离至今刺痛着他。而今日,她竟能在不过第一天认识的人面前展露出这样的活泼与自在。
他不愿想她与苏溪惜对坐言谈究竟是如何场景,又忍不住勾勒她眼眸微亮、嘴角含笑的模样。
嫉妒和酸胀充斥胸腔,如烈火燃烧着卫昭的自制力。那一刻,所有理智的都被压下,心中的欲望成了唯一的声音——他恨不得立刻将她带回身边,锁进寝宫,让她不再接触任何人,日日夜夜都离不开他,只能依附着他。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可以。
朝中局势暗潮汹涌,冷酷无情的权力斗争让他如履薄冰,也无法像曾经一样随心所欲。
他只能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