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薏倏地一怔,双眸微睁。酒意让她的大脑也反应迟钝,才意识过来,低头看着袖口被染湿的衣料,酒水顺着衣袖滴落下来,将淡色的衣裙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格外明显。
“钟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宫女吓得跪下连连磕头,满脸惶恐。
钟夫人看见了一切,却没来得及阻止,蹙着眉头,因场合不好发作。
钟薏站起身,身形微微晃了晃,显然因为酒劲而有些不稳。
“快起来吧,你带我去换身衣裳,”她转头,“娘,我正好出去透透气。”
宫女闻言,赶紧扶住她的手臂,将人带出百花台。
宴会的喧嚣和如昼灯火逐渐远去,钟薏被宫女小心搀扶着,顺着小径往御花园旁的偏殿走去。
夜风吹过,带来一阵花香,那香味清甜而熟悉。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一些,微微抬起头,看向高墙下的花树。月光洒下,树影斑驳,繁花发出簌簌的声响。
钟薏站定片刻,胸口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
“小姐,可是累了?”婢女见她停下,轻声问道。
钟薏摇了摇头,目光有些怔然:“这花香……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话音刚落,她又自己否定似的低笑了一声:“可能是错觉吧。”
“这是西域名花醉芙蓉,陛下深爱之,特地命人从东宫移植过来的呢。”
婢女殷切解释,只当她醉意微醺,扶着她继续向前。
钟薏却在行走间隐隐觉得,脑海深处仿佛有一段模糊的画面划过,如流星细碎却抓不住,只让人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偏殿就在不远处,宫人早已在殿中备好一套干净的衣裙。侍婢们伺候她更衣,动作熟练,又端来一盆清水,温热的湿帕轻轻拭去她脸上颈间的细汗。
湿意和酒水带来的黏腻感终于褪去,却不知为何,身体的轻松并未带来清醒,反而令她的眼皮愈发沉重,困意悄然袭来。
“小姐不如在这里歇息会儿,奴婢帮您跟钟夫人说一声。”
未听到回答,宫女低头一看,刚刚还乖巧坐着任她们擦拭的女郎,已悄然闭上了眼睛,漆黑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脸颊轻轻地伏在桌面上。
几个宫女悄然交换了一眼,熄灭旁边袅袅升起的熏香,并未动她,而是默默退出,轻轻阖上房门。
不久后,房门再次被推开,来人身影在月光下拉得极长,玄色外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天子轻轻关上门,朝那道娇小身影走去。他控制着自己的步伐,尽可能地缓慢从容。
他想见她,想得如痴如狂夜不能寐;却又害怕见她,怕看到她厌恶的眼,吐出让他心口泛疼的话。
好在她现在睡着了。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面前,蓬勃的心跳传输汩汩鲜血到达他的大脑,由于过度的忍耐,额角不受控制地青筋毕露。
小人趴在桌上,正沉沉睡着,微微侧着头,纤细的手臂把脸颊挤出一块白嫩的软肉。
被诱惑般,他并拢如玉般的手指,轻轻捏上去。她似有所觉,眉尖微蹙,只哼了一声,像只不满被扰酣睡的猫儿般撇了一下头,却依旧没有醒。
他看着她熟悉的反应,忍不住愉悦笑开,泠泠低沉笑声回荡在空寂殿中。
失忆又如何,失忆了也还是他的宝贝。
卫昭俯下身将她打横抱起,手掌稳稳托着她的后腰,于是馨香的气息柔柔包裹住他。轻轻一垫,怀中的重量让他适才温柔的眉眼瞬间笼上几分阴翳。
才一月不见,又瘦了。
卫昭脸色阴沉如墨,目光停留在她尖尖的小巧下颌上,又不受控制地柔和下来,心底的怜惜像鱼吐泡泡一样不断冒出。
他在钟薏苏醒那日便知她失忆了,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她睁开眼,面对陌生人和环境的无措和恐惧,定是又会紧紧咬住自己的唇瓣,不咬出血不罢休。
卫昭想到这,修长的指节轻掰开怀中人紧闭的唇瓣,见双唇柔嫩完好,透着一抹红粉,这才放下心来。
钟薏刚醒的几日因为不安,夜夜无法入睡,听竹居的婢子便日日如此和他禀报。他初听闻时,几乎摔了清晖宫的一切,恨不得立刻长出双翼飞去看她,将她牢牢拢在怀中,如往日一样对她细细抚慰。告诉她,不认识全天下的人都无妨,她只需要认识自己,日日和他不分离便可。
可他知自己不能,她既然失忆,便是老天给他重新开始的机会。若想重新得到她的真心,他就必须忍耐,忍住无尽的欲望,忍住她的陌生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