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西月讨厌陆祈宁。
从小就讨厌。
三岁以前的记忆已经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自己出生在一个偏僻且贫瘠的山村,门口种着一棵歪脖子树,一年到头都没长过枝叶,光秃秃的立在那里。立冬那天,母亲给过她一块糖,白色的,用透明纸包着,给她手里塞了一块,兜里塞了一块,随后就抱着她坐上大巴往镇子里去,中途遇上查证的警察,母亲就把她抱进怀里,用衣服盖着娇小的身躯。
路过潺潺溪水的河流、下过雨泥泞的道路,从人烟罕迹的山村,抵达了镇上的福利院。福利院院长是母亲的远房亲戚,两人站在门口互相拉扯着。梁西月圆溜溜的眼睛低头望去,就看见母亲手里提着一袋鸡蛋往院长手里推,几番推搡下,院长接过了鸡蛋,也接过了她。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母亲。
矮小的、佝偻的、就像村子里那棵歪脖子树,一年到头都没生过枝芽。
偏远山区的教育比不了大城市,更别提福利院了,温饱全靠资助,吃穿全靠捐献,资助多些,偶尔能吃上肉,但也都是零星的肉汤,十几个小孩都不够分,梁西月又瘦又小,走路都不稳当,每回只能站在最后边看着肉汤发出绿油油的眼神。
三饱七饿是常态。
大部分孩子都营养不良,梁西月也不例外。
而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
年末,泥泞的道路上驶来了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院子门口时,年纪大些的孩子扔掉手里盘得发光的玩具冲了出去——好心人会送物资,抢在前头的孩子总是能得到最好的。
梁西月又瘦又小,根本抢不过他们,拿到的是最差的衣服和鞋子,更别提玩具了,他们冲出去,正合她心意,蹲下捡起大孩子们扔下的玩具玩。
院子里声音吵闹得厉害。
她全然不在意,一门心思被那个盘的发光的汽车吸引,大冬天,三岁,还穿着开裆裤,凉风嗖嗖嗖的往她身上钻,竟也没有半分察觉,已然被眼前的玩具吸引,全神贯注的玩。
“这怎么还有个小孩?”
“这孩子不爱说话,她父亲几年前在工地上干活从十几楼摔下来死了,得了一笔赔偿款,她爸好几个兄弟,盯着那笔赔偿款,她母亲是个残疾,一只手有问题,干不了活,也守不住那笔钱……”
院长声音略显凄凉,叹息道:“送来的时候才一岁多点,现在差不多三岁了。”
说完,院长走到她身边,将她抱起来,“瞧瞧,长得是不是还挺漂亮的?五官端正。”
说她五官端正算是夸奖。
孩童时期的梁西月留着寸头,穿着不合时宜的男款夹克,下面还穿着开裆裤,满脸的鼻涕星子,只能说那双眼睛很漂亮,亮闪闪、圆润润的。
她确实不爱说话。
也不爱哭。
陌生人抱她,她也不吵不闹。
抱她的人叫梁辉,本地人,九十年代随大流跑到大城市打工,有魄力、有胆量,很快在城市站住脚跟,虽然中途破产了两次,也不妨碍他东山再起,创办了现在的鼎辉企业。
当天是夫妻俩一起来的,妻子洪玉就站在他身侧,穿着一件橘红色的大衣,头发束起,三十多岁的年纪,两鬓略有发白。
夫妻俩不能生育,既不是男方问题,也不是女方问题,就是单纯生不出,全国大大小小的医院跑了个遍,各种专家也看了个遍,都没有问题,就连试管都做了几次,也没成功,短短几年,洪玉被折磨得不人不鬼,头发都白了大半。
“她生辰八字有吗?叫什么名字?”
“生辰八字有,名字就叫丫头,她妈都没取,连户口都没上,小黑户哩。”
院长走到旁边拿出了生辰八字拿给梁辉。
刚递过去——一直在玩玩具的梁西月突然就放下了玩具,伸出双手搂住梁辉的脖子。满园的小孩,所有人都在争抢他们送来的物资,只有她乖巧的抱着他的脖颈。
梁辉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每天都在幻想自己有了孩子会怎样,有时候想得多,晚上做梦都会梦到,梦醒了,床边空空的,起身坐在床边抽烟,一抽就抽到天亮。
她实在算不上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