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只留下二房一家,从萤的母亲护着小弟,懵懂不解的小妹站在门槛边。
赵氏终于开口说道:“阿萤,莫要违逆你伯婶,你弟弟读书还要指望他们。”
从前是祖父亲自督导孙辈读书,祖父离世后,该给弟弟拜个有名望的新老师。大伯父虽是外任郡官,可是姜家只有他有资格在外交游奔走。
赵氏又试探着说:“等你伯父从江南回来,你就将城东那两家布坊,连同东山那五十亩地,一起交割给你婶娘吧,都是一家人,他们高兴了,咱们才能高兴。”
从萤继续往祖父灵前添香纸,眼睁睁看它高焰窜起,明光一瞬,又偃落成灰。
她有许多话想说,可是望着母亲的双眼,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伯父迟早要返任,婶娘必定跟随,无心打理云京家产,母亲她知道。
堂兄屡试不第,婶娘一直想为他捐个官,恨不能将庭中树也变卖,母亲她也知道。
什么都知道,却仍要她将大半的家产交出去。
从萤垂目,淡淡道:“祠堂阴气重,娘早些带弟弟回去休息罢。”
赵氏有分寸,没有逼她立时答应,点头说:“你尚未嫁人,也不要待太久。”
母亲和弟弟也走了,从萤单薄的肩头忽然一垮,掩面叹息。
有人轻轻拽她的袖子,声音清软:“姐姐。”
从萤低头,见小妹从禾还没走,掌心的绢帕里捧着一块油酥糕,不知藏了多久,油渍已将她最爱的这条绢帕浸透。
从禾仰望着她:“这是白天你们出门的时候,三姐姐让厨娘做的,多放了一半的猪油和白糖,我给你藏了一块。”
她反应慢,话要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从萤耐心听完,笑着拈起油酥糕,捧在掌心里,连碎渣也一起吃干净。
从禾也心满意足地笑了。
两人并肩坐在蒲团上添香火,从萤一边望着铜盆里时兴时偃的火苗出神,一边抚摸着阿禾的长发,远远望去,像两只偎在秋露里的狸奴。
从禾没安静一会儿,仰头问从萤:“姐姐,我听三姐姐说,今天晋王诈尸了,那他变成妖怪了吗,会晚上出门吃小孩吗?”
提起晋王,从萤脑海中浮现出一张苍白的病容,那双眼睛浓如永夜,隔着喧闹的人群望向她。
分明素不相识,却令她心神震动。
从萤轻轻摇头:“不是诈尸,他只是睡过头,忘记醒来,闹了场误会。”
从禾发笑:“那他也太笨了些。”
“与阿禾相比,所有人都是笨蛋。”
从萤含笑摸了摸她的头。
将手边的纸钱添罢,夜色也深了。从萤取来披风为从禾穿上,带她回两人起居的云水苑休息。
明月穿朱户,照在两人同眠的榻上。
从禾已困得眼皮打架,仍不肯睡,嘟囔着:“姐姐,姐姐,你不要为祖父难过,你还有阿禾,阿禾也可以陪你说话,也能背诗给你听,虽然阿禾还不能陪你下棋,但是我学得很快。”
从萤支颐望着她,一面含笑回应,一面落下了眼泪。
她的手指轻柔地抚过阿禾额角,又看见了那道经年的伤口,像一只黑蜈蚣爬在阿禾娇嫩的皮肤上。
很小的时候,阿禾受过伤,大夫说她摔坏了脑袋,心智将停滞在幼年时期。如今她已十岁,还像刚识人时那样黏着自己。
“姐姐,姐姐。”
阿禾又想起一件事,睁大了眼睛:“三姐姐还说,谢三公子生你的气,以后肯定会欺负你,谢三公子是坏人吗?”
从萤无奈:“三姐姐与你说的话,你不要当真,她喜欢逗你。”
阿禾“哦”了一声,将心放回。
她捏着从萤的袖角,在她轻缓的抚拍中渐渐沉下眼皮,嗅着她腕间的素香,意识渐渐模糊。
隐约听见一声似怅,似叹。
“三公子他是兰生衰草,鹤羁泥涂……他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