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黑沉的眼眸微微低了一些,看向颜晚筠:“我听他们说,你在这边不太爱吃饭。”
颜晚筠吃掉那块牛腩,慢慢咬了许久,才开口问:“谁?”
“你一些同事。”宋酲说,“下午出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了。我不知道你在德国过得这样不好,如果我知道,会想早一点把你带回去。”
颜晚筠不知道宋酲口中的“这样不好”,究竟是什么。但想来同事嘴里讲的,不外乎也就那么几件事。她确实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但这并不代表在外面,她也会被在宋家时一样当成小公主。
但宋酲看过来的眼神太深了,漆黑色里面甚至有一点痛苦的克制,好像为经年来她独自在外的伤口感到无比疼痛。
“还可以,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不好。”颜晚筠接完这句话,一下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她一下觉得心情很乱,鼻尖甚至有点发酸。
颜晚筠没再出声,就这样和宋酲面对面坐着,久违地吃完了一顿饭。
吃完饭,宋酲主动把厨房里的碗筷收拾了。他要走时,公寓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
落雨时潮湿的泥土气息,在开门的一瞬间钻进室内。颜晚筠拿了一把黑伞,说:“拿把伞再走。你就住在这附近吧?”
“嗯。”宋酲重新穿上了他那件黑色的外套,整个人从烟火气里走出去,而站到了淅淅沥沥、深不可测的大雨里。他接过了那把伞,说:“明天你离开前,我会把伞送回来。”
他注意到了家里只有一把伞。
颜晚筠指尖一顿,说:“路上注意安全。”
“嗯。”宋酲站在月白色的阶梯上,应了一声,替颜晚筠关上了门。
颜晚筠回到卧室,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见外面打落花叶草木的大雨。朦胧雨帘间那个黑色的影子慢慢走过石子路,肃穆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她忽然有些难过,忍不住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有设想几年后与宋酲重逢,但从未预料过这样平和的场景。他们好像还是幼年时亲密无间的兄妹,大哥是最严肃、却又无微不至的人,会为弟弟妹妹遮挡一切风雨。
可长姐离世前悲戚的神色恍若还在她眼前,谁都不知道那一次她们的相见。她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母亲从未让她改名的原因,平日温馨热闹的家庭仿若一场乌托邦游戏。
那天也下着很大的雨,天地仿佛要被打散。
宋清苑曾经是那样温柔、漂亮的人。而现在她躺在病床上,水一样的眼被病痛和疲惫占满,苍白枯瘦的手牵着颜晚筠,说:“晚晚呀,不要再回来了。”
“你本来这辈子就可以不姓宋,不用回宋家,他们却偏要把你带回来。”温润的长姐抱着颜晚筠哭,说,“我唯一的妹妹呀,晚晚。”
她抬起手,想擦去姐姐的眼泪,正在落雨的窗外却惊雷一声,白昼般的闪电落下。
颜晚筠往后连退了几步,望向雨声震响的窗外,好似从一场大梦中忽然惊醒。
长姐的葬礼结束后,她换了联系方式,在国外再也没有联系过宋酲,也再也没有回过家。
宋酲曾经跟她说,你姐姐是自己愿意嫁过去的,她在婚后过得很幸福。
颜晚筠那时在国外,还在读大学二年级,听完就为姐姐感到快乐。
现在想起来,姐姐因为婚后幸福,就这样天天郁郁寡欢,连病也不愿意治,最后带着痛苦和遗憾死亡吗?
如果不是意外和宋问庭打的电话,她甚至见不到姐姐的最后一面。
宋酲就这样骗她、这样瞒她,甚至在出国前他们甚至错乱间接过那一个吻后,还能给她亲自挑选一位未婚夫。
好像她也要走上姐姐那条路。
宋酲就是一个这样残忍、冷漠,表里不一的人。
她有一瞬间,带着无限的恶意和阴谋论想,姐姐的死,算是宋酲间接造成的吗?
颜晚筠应该要恨死了他。为什么她今天要让宋酲进门,为什么要吃他做的番茄炖牛腩,为什么今天的一切对话这样平和。
她应该要用力扯住宋酲的领口,居高临下地质问他、辱骂他,而不是跟他坐在同一张餐坐上,共享完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餐。
颜晚筠忽然觉得头又痛了起来。她在这个寂静的、寒冷的春季雨夜里,没有缘由地、忍不住地要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