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两家相看的场合,不过是把女儿唤来给对方看一眼,行礼问候一番即可。然,他们这婚事定下许久,陈循之又为她等了三年。眼下宣化侯夫人留人叙话,自然也拒不得。
元姮坐到了陈循之对面。
陈循之呷了一口热饮,又放下,突然开口,将话头折了回去,“老夫人,来年六月恐逢夏汛,不若定在三月如何?”
元老夫人莞尔一笑,道:“方才是老身疏忽,忘了夏汛之事,世子所言侯夫人以为如何?”
“那妾身就再去选几个吉日吉时。”宣化侯夫人乜了一眼陈循之,“到底,还是你急。”
陈循之嘴角噙着淡淡一抹笑意,目光落在元姮身上,腕上,旋即又收回。
虽不曾逾距,但知子莫若母,只一瞬,她便知道,自己那眼高于顶的儿子,此刻眼中盛放的,是独属于男人的满意。
凝寂之气,复焕然而苏。
定下大致的日子,时候也不早了,宣化侯母子起身告辞,元老夫人又送至门口,反复回头。
然,所有的热络寒暄都在关门的一刹戛然而止。
宣化侯夫人上了马车,立即沉下目光,与陈循之道:“等了整整三年,竟然又把日子拖到明年去了,当朝礼部尚书府就是这般做事的?”
陈循之道:“孝期三年,也并非元家本意。”
三年已过,宣化侯夫人多说也没了意义,只叹口气道:“但愿这二姑娘,别像她母亲那样离经叛道,明明已是大宅主母,却偏要抛头露面行医,她自己得了身后哀荣,却把自家郎君逼成了鳏夫,偌大的元府,至今都无一个嫡子。阿娘真是不知,这婚事于你来说,是好是坏。”
陈循之慢声道:“离经叛道,倒也谈不上。尚书府邸虽无嫡子,可庶子庶女却不少,儿子听闻,尚书府那几位妾室,都是谢氏在世时主动纳的。至于看病救人,许是生于杏林世家,医者仁心吧。”
“欸——”宣化侯夫人声音徒然拔高,“怎么,见了那元家二姑娘,你这胳膊肘就朝外拐了?你还没成婚呢!”
陈循之笑着向后一靠,胳膊搭在车内扶手上,一副目下无人的姿态,道:“元家清正,族里为官者多是清流,元徽更是桃李满天下的人物,他任礼部尚书已有二十年,那位置坐的比东宫那位都稳当。父亲当年属意这门婚事,自有道理。”
宣化侯夫人悻悻道:“元家也并非都清正吧,纵使藏着掖着,那元家大郎如何死的你忘了?什么为民劳累,客死他乡,他就是死在了戏子身上,元家长女乃是无媒苟合生下来的,若非你父亲从中牵线搭桥,她能嫁到伯府去?”
陈循之目光变得肃然,冷声道:“母亲慎言!父亲与大伯早就说过,陈元两家是姻亲,元家大郎的事要永远烂在肚子里。”
宣化侯夫人道:“若有外人,我怎会与你讲这些!你少学你父亲吹胡瞪眼的模样。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无非是担心元姮接不住我手中主母的钥匙,她一旦到了祁州,那就是陈家的少夫人,陈家,容不下二心之人。”
此话在理,陈循之也不想惹母亲不快,便道:“女子远嫁,娘慢慢调教便是,娘是怕她一个人吃了咱们一家子不成?”
宣化侯夫人缓缓顺了气,日头也渐渐沉了下去。
今夜雾重,暮色昏沉,元姮被噩梦惊醒,耳畔一直回荡着铁锤敲击棺椁之声。
她深吸一口气,趿鞋下地,燃了盏灯。
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若说皇家是虎穴,那陈家无异于是狼窝。前路难行,后者亦然。她现在想退婚可谓是天方夜谭。
更何况,眼下的她,眼下的元家,根本没有与陈家掰手腕的资格。
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前世有关陈家的一切,突然停在了极其荒诞的一幕。
她的长姐元蕙,在生辰宴上落了水,后被伯府的人救了上来。
可过了没几天,竟然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如疯子一般跑到了街上去。
长街漫漫长不见其端,人潮如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