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偏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她身后那幅幽篁琴韵图,鼻间淡淡嗯一声,显然不想多说。
盛鸢前世并不清楚他在南夔十几年的经历,漫长时光背后,除了流浪二字,其他都是一片空白。这两个字轻轻飘飘,普普通通,街头巷尾那么多流浪的人,没什么好稀奇,不值得当时的她再额外花费精力,去探究多余的故事。
“父母呢?”她靠向椅背,和他稍稍拉开,停在一个能将对方所有神色纳入眼底的距离。
“死了呗。”少年沉默一瞬,忽而笑起来,他的语气疏淡而戏谑,似乎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实在显而易见,完全用不着多费口舌。
明知故问的事情,盛鸢做过很多次,多是为了审讯说谎成性、为求自保的案犯,有没有说实话,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姜悬的笑很快消失,他轻抬下眼皮,嘴角垂下一丝漫不经心的弧度,旋即恢复了那副漠然的模样。
看不出说谎的痕迹,他也用不着说谎。
少年不懂盛鸢为什么要问他这些,在他看来,这些问题的答案,对于这位殿下而言,没有任何价值。
他将眼神从画上收回,过程中不可避免在盛鸢身上短暂停留几秒。
她对他的话没有太大反应,脸颊线条因紧绷而显得格外利落,“知道我?”
“知道。”姜悬很快回答,“他们都叫你殿下。”
栾京城的殿下有好些个,可掌管从棘司的殿下,只有一位。
“为什么救我?”盛鸢换个姿势,上半身朝他倾斜,下颌微收,似乎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很感兴趣。
这一次,姜悬没有立即开口,莹净如脂玉的手臂搭在额上,光影在他脸上勾勒出明暗交替的轮廓。
他眼帘低垂,睫毛在眼下晕出一小片扇形的暗影,仿若幽林深处洒下的斑驳月色,透着几分静谧的魅惑,显得格外温顺。
和顾景身上那股世家公子养尊处优涵养出来的风度不同,他明显在收敛锋芒,刻意隐藏好身上戾气,相机行事般伪装出这副无辜无害的纯善面孔。
若是旁人,轻而易举便能被他蛊惑,可盛鸢见过太多花招,在她面前,这些伎俩显山露水,实在很好窥破。
“不想死。”盛鸢没有等太久,她站起身,走到榻前,将少年略显惊讶的表情尽收于眼底,“所以,替我挡了那几道镖刃。”
她声音轻柔,却让少年的心跳骤然加快,背后缓慢渗出一层细密汗珠,他后知后觉,这位殿下,绝不像看起来那般尔雅温文,娇软柔弱。
想来也是,能让从棘司顺从听令的人,怎么会是好糊弄的角色。
“是。”他低声认下,好似被隐秘被戳破,出口时带着几分艰涩的哽咽,音量轻得几近被周围的微风吞没,“我不想死。”
见到姜悬之前,盛鸢考虑过如何处置他。她自小谨慎,知道最万无一失的做法就是将他处死,她不喜欢冒险,也不想留下任何隐患,在幽夜坊的地牢中,她便动了杀心。
可她不是故入人罪、草率归咎的性格,姜悬听命作歹,却非十恶不赦,至少眼下,他还罪不至死。
“先养伤,伤好之后,我会设法帮你把毒除干净,”盛鸢望他一眼,“这段时间,你跟着我,不可再杀人。”
从小到大,姜悬听过太多名义上为他考虑的话,见过太多所谓善人的嘴脸,那些人心存叵测却又道貌岸然,朝他面前丢几片烂菜叶子,都好似施予莫大的恩惠,恨不得叫他跪在地上感恩戴德才好。
他躺在榻上,盛鸢的视线自上笼罩,逼他对视,他逃无可逃,抬起眼眸,索性盯着她。
她的眼睛很好看,眼眸是清透的浅褐色,恰似被日光精心温养过的琥珀,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眸光澄澈而清亮,凝人时轻柔专注,似能探入灵魂深处,却又不显压迫之意。
没有威逼利诱,没有施恩望报,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和疏离。
姜悬眨眼,极轻点头,“好。”
“殿下,衣物已备好,”康宁将衣袍送进来,放在榻边的矮凳上,他迟疑片刻,犹豫道:“小顾大人来了,正在正厅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