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仪声音轻柔不失力度,在疏朗长眉下,眼神像潭水沉着,无波无痕。
“哦?那女公子以为何为善,何为恶?”人群中,袁延之一瞅见她。
此刻众人缄默无声,风吹动幔帐,帘外树叶沙沙作响。他含笑目不转睛望她,似在等她下文。
“宽容他人,善也,然一味宽容,犹能谓之善乎?利他为善,利己是恶,若正当范围之内之利己行为,亦恶乎?”赵令仪向他躬了躬身,“我并无打断二位之意,只是与袁郎君有歧见,想达意罢了。”
话落,在众人瞩目下离去。
诸葛悦认“屈”,出帷幔外探目去寻,那轻纤的影子在风中摇曳,一眨眼,犹留花影婆娑,恍惚听见白鹭怅惘一叫,看碧成朱。
回家路上,闻新满脸春风,喜形于色,好似他才是胜者。只是一想赵令仪对诸葛恬的评价,面容怏怏。
袁延之今日大胜而归,脸上却如往常一般,挂着淡淡笑意,“你家郎君今日妙语连珠,你这个做奴才该为我感到高兴才是,何故愁眉苦脸?”
“我在替郎君不值,奴听佩玖问女公子,诸葛二郎论述如何,女公子答曰‘言之有理’。郎君上回舍命救她,她怎么可以因为父辈关系偏向诸葛二郎。”
“谁说她偏向阿螭,她说’延之有理’,我不叫延之么。”袁延之用麈尾指了指自己,“她不便指出阿螭的瑕疵,只能化用谐音。”
他一面说一面走远,留闻新还在琢磨,只听那愉悦的声音似秋千越荡越高:“知她者,惟我袁延之一人。”
***
不知怎么传的,荀氏背后说虞孟母的闲话落到赵睿耳中。是日,赵睿一厢命扈从默不作声去官府将荀氏在家谱上开除名字,一厢将荀氏召来。
进门时荀氏见虞孟母跪坐在一旁,脸色变得拉长,对赵睿又展露出笑颜,“大王寻妾所为何事?”
赵睿目不转睛看着手中帛书,头一下未抬,不屑道:“今日起,你不必在府里呆着了,改嫁马氏,回屋收拾东西就可以走了。”
荀氏一时愣怔,很快明白过来,恶狠狠瞪着虞孟母。脑中一转,塌腰匍匐爬到赵睿脚边,仰脸蹙眉潸然,一副梨花带雨模样,去扯他衣袖,“大王,你让妾改嫁,绍儿和予安、裒儿怎么可以没有母亲。”
“哼!绍儿有你这样的母亲实为不幸。你身为妾室,目无纲纪,背后长舌议论主母,令家宅不宁。育女无方,女红为《女戒》四德要求之一,予安却不懂针黹。”赵睿奋力从荀氏手里拉回衣袖,荀氏由于惯性扑倒在地上,默默承受高位者的睥睨厌恶。
“妾即使是有错处,跟随大王多年,情义也算深厚,大王就不能看在孩子份上宽恕妾吗?”
“卿既知身份是妾,孤为主,主仆情义你还要孤如何待卿?”赵睿对端坐的虞孟母道:“孟母出身高门,平日里对几个孩子也视如己出,由她抚养几个孩子再好不过。”虞孟母悠然应下。
荀氏比虞孟母先入府。虞孟母虽未有子嗣,但赵睿一向敬重这个发妻,也重视孩子教育问题,有优秀的长者引导,他自是满意。
音量不高不低,恰好门外奴仆听得见,荀氏身边女使见大势不妙,抽腿回小院求助赵令仪。
门外家丁来不及汇报给赵睿,姐弟二人便强行闯入。
赵令仪双膝跪地,垂着眼,看不到赵睿脸上神情。赵裒仗着自己是幼子,来了不先行礼,一头扎进父亲怀中,奶声奶气道:“阿耶~不要让阿母走好嘛。”
“阿奴今日把《论语》背熟没?”赵睿两手夹起赵裒腋窝,一把抱在臂弯里,“阿耶一会可要抽查,背不出来就会打你手心。让虞母亲带你再多念即便,阿耶现在有要事处理。”
赵裒年纪虽小,却没被父亲威严吓到,两只小手紧紧拴住赵睿脖颈,不愿让虞孟母抱。他嘟起小嘴道:“阿耶,嫡母很好,但是阿裒想和荀母亲住在一起。”
赵睿绷着脸,对左右仆妇使了个眼色。赵裒张着嘴巴嗷嗷大哭,不情不愿被抱走,在仆妇怀里似脱水鱼儿翻腾着。
“父亲,本朝以仁孝治天下,父亲一向仁善。母亲已知晓所犯错误,看在劬劳份上,何不给母亲一次改错机会。”赵令仪拱手至地,将额头贴在手背上。
“你要孤给她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