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延之翻身下马,朝着决绝的背影深深一揖,随后策马与羲之汇合启程回建邺。
行至颍水渡口时,袁延之叫羲之吃些东西,羲之黑白分明的两只大眼睛直盯着袁延之脸瞧,看得入神了,几次吃饼咬到手。
羲之一手抓饼,一手托腮,笑起来脸两边有时隐时现的酒窝,“哥哥你长得好俊美呀,比阿耶每个部将都好看。”
袁延之看着他脚边一地的碎屑,催促快些吃完,“你知道你阿耶去打匈奴吗?”
羲之点点头,头上两髻随着他动作摇晃轻甩,双手拍净掌心油渍,两个细小胳膊交叠将自己抱在怀里,“昨晚阿耶抱着我睡时和我说,他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叫我要听阿娘的话,保护阿弟。今早阿耶都没有叫醒我,可能就是怕舍不得我。”
长长睫羽在眼下投射一片剪影,袁延之一把将小人抱在怀里,“自元年以来,我阿耶被频繁调遣,前不久又调往……”
建邺。
诸葛旷北上,太傅不得不将诸葛敦调往扬州,任扬州刺史,以便牵制扬州都督周馥。
“哥哥的阿耶也调往战场吗?”或出于安慰或出于同病相怜,羲之搂住袁延之脖颈,往他身上蹭了蹭,“我阿耶跟白起一样厉害,一定会把匈奴人打得屁滚尿流。”
袁延之忽地一笑。见船要启航,将虎头帽给他系上,抱紧怀中小人登船。
***
赵睿将母亲下葬妥当后,携次子赵裒回建邺。
这日,赵睿与诸葛导驾车前往吴郡,拜访顾荣。
观去岁冬月顾荣愿恳切挽留,诸葛导看到机会,正愁如何打消顾荣疑虑,经长子诸葛悦献策,向赵睿进计:“古之王者,无不以宾客之礼对待故老,关切四方之风土习俗,以此来招揽天下的贤士。四个月之后即为上巳节,届时将举行休禊之礼,大王亲观,若能招顾荣、贺循以结人心,则无有不至者矣。”
赵睿正有此意,询问:“茂弘觉得邀请处仲来观礼如何?”诸葛导眼珠一转,知是要借势,遂写了信函寄出。
这第二步,无非礼贤下士,且看两方能否协定,招致麾下。
门卫引领两人到大堂,顾荣似有等候之意,并无过多意外神色,命人上茶。
几句客套寒暄下来,顾荣见赵睿回答得沉敏有度量,乍看他亲观江东休禊,能让诸葛高门愿毕恭毕敬随其后,许是礼贤下士之主亦未尝可知。
“某尝闻彦先立于岸边轻挥羽扇,即使叛臣之兵溃散,从容镇定风度令某佩服,特来拜访。”赵睿在无人看到的地方蜷起脚尖,声音显得有些无力。“昔贾后乱政,王室多故,今匈奴南侵,北方大扰,某欲逐胡虏,然自度力所不逮,遂至今日,寄人国土,心常怀惭。”
聪明人对话点到即止。
任宗室诸王怎么相互厮杀,高门士族鲜少卷入,多以远观,诸王对望族不敢妄为,更是想法设法拉拢名士。故,士族不怎么受到影响,亦不忧虑内乱。可若匈奴侵逼,以胡人野蛮,百年望族毁于一旦绝非危言耸听。
晋篡曹魏后东汉儒家大族势力冉起,而洛阳的北士多为东汉末年之儒家后裔。鉴于南士羞于同属故国寒贱庶族的陈敏合作,可见洛阳北士与江东士族虽属不同邦土,然就社会阶级言之,实属一类。
顾荣等这一刻久矣,也明白接受赵睿邀请与否,不只是个人门户的选择,还关乎着所有江东士族的未来何去何从,意义不可谓不大。
江东需要有人作为表明的执政者去抵御胡人,根基不稳的赵睿正如幼年天子,需要一帮能靠得住有威望的大臣辅助。
顾荣在簟席上朝赵睿跪拜:“荣闻王者以天下为家,是以商之国都无定处;周武王定都镐京,九鼎却迁至洛邑,望大王勿再记挂此事。”
此言一出,赵睿和诸葛导眼中跃动着光芒。顾荣的答语乃是愿意合作,允许北人寄居江左,明着告诉他就是江东士族所拥立的江东之主。
随即顾荣遣散了奴仆,三人商谈如何守卫江东以及对南士的优待。顾荣又列出一份江东士族名单,赵睿皆纳之。
曹操刑纲峻密,赵氏本为儒家大族,故夺曹魏政权后,宽纵士族,与孙吴凭借江东豪族武力建国情势相合。赵睿不得不循宽纵大族之旧政策。
北士若在建邺复殖产兴利,必与当地吴人经济上竞争,则会招致吴人仇怨。建邺近旁既无空虚之地,京口晋陵一带又为北下寒士所占,而吴郡、义兴皆是吴人强盛之地,惟有会稽郡,吴人士族力量较弱,可为安居殖产之所。
择日赵睿又拜访贺循、纪瞻,三人相继应召入幕。任顾荣为军司马,贺循为内史,纪瞻为军谘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