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兄是这般想的吗?”
宁策落下最后一子,彻底拿定了赢面,垂眸注视着棋盘上的终局:
“这样也好,陆兄说出这样的话,我也就不觉得可惜了。”
话音落下,门外鼎臣大步入内,将一柄短刃架到陆进贤的脖子上,另一手将纸笔塞入他手中。
宁策掀起眼帘,先前那种闲适淡雅的语气褪了去:
“烦请陆兄留手书一封,言明自己受陈王逼迫,利用钱庄账簿制造伪证、意图陷害太子,恐他日祸及家人,愿以一己之身担责,自尽谢罪。”
陆进贤踏入密室的那一刻,便已预见了自己的命运。
他做了宁策的对手,成王败寇,无话可说。
然此时被塞入了纸笔的手仍不由得攥紧,微颤:
“若是下官不肯写呢?”
“那陆兄昨日被谢贵嫔拿捏过的软肋,自然也会被本王拿捏。”
陆进贤抬起眼,看向宁策。
男子眉眼温润柔和,乍看之下总让人不觉心生亲近,可若看得久了,才能觉察那深潭下其实毫无温度,暗流冰冷,幽不见底。
他终于明白过来适才宁策那些话的意思。
他确实,不该一受到胁迫,便将云桑拱手让人。
因为屈服的那一刻,也彻底暴露了自己的软肋,能被旁人拿捏住、再度让他屈服的软肋。
他真是愚蠢了。
竟然以为宁策跟自己一样,只是想要维护亲人。明明他曾在长安看着这位昔日的长平王殿下长大,知道他是先帝一手培养的孩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学着为君之道,没有私情,甚至就连他母亲死的那一晚,他都不曾去看过一眼。
是自己,愚蠢了。
面对这样的敌手,自己写抑或不写,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终归,都是能如愿的。
陆进贤用力吸了口气,慢慢拿起了笔。
三岁开蒙,十年寒窗,纵然面对死亡,他的字迹依旧峻秀端正。
眼前仿佛有一生过往、如走马灯般浮闪而过——
幼时的苦读,家族的训诫,父母尚在时的几载天伦喜乐,得知发妻怀孕时的欣喜惊讶,还有……昨日屏风上的那道倩影。
其实,他也是有过机会的。
求娶云桑,便亦是想赌一个魏王得势的将来。
他心里其实一直很清楚,真正适合坐上那个位子的人是谁,只是肩负着一族上下的前途,到底,迟疑了。
陆进贤放下了笔。
鼎臣取过纸页,奉给宁策。
陆进贤盯着棋盘上黑白子的最后定局,静默片刻,低低道:
“郡主曾为殿下做过说客,说殿下从来不是池中物。”
生命走到了尽头,有些疑问,倒也无惧坦然问出,“所以我猜,殿下当年逃到洛阳,是故意将玉玺献给今上的,对吗?因为彼时长安覆灭,殿下没有兵马、没有臣吏,深知自己就算坐上了那个位子也不会稳固,于是便选中了盘踞洛阳的今上,让他先稳江山,抵御外敌,待殿下羽翼渐丰,再回来取走这件嫁衣,对吗?”
宁策的视线,缓缓从纸上扬起,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陆兄如今问这样的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将信纸铺平到案上,站起身,朝外走去,一面吩咐示下:
“鼎臣。”
鼎臣应声,手中短刃掉了个头,抵至陆进贤喉下,摆出人自尽时才会有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