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进贤道:“下官一向敬重郡主胆色。”
“我吗?先生不是说笑吧?”
“下官不敢。”
陆进贤挽着缰绳,“建武二十四年,先父先母护送太后逃离长安,不幸在延兴门身故,下官的新婚妻子也因在逃回洛阳的途中遇到楚兵追扰,流产落疾,不治身亡。后来在崇文馆,得知了郡主从长安归来之事,心中委实钦佩。舍妹那时也说,郡主彼时一介孩童,能从南楚兵的重重包围里逃出来,一定经历了许多磨难,多半比家父家母所遇更难、更甚,可郡主还是成功了。在舍妹心里,这就跟赢了南楚人一回,打了他们一个耳光似的,是以她一向想与郡主亲近,只可惜没什么机缘。”
云桑想起读书时的往事,心中有种恍然大悟之意。
难怪陆氏兄妹一直对自己颇为友善,原来竟是因为如此。
“先生高看了,当年若不是跟着魏王哥哥,靠我自己,是决计逃不出长安的。”
陆进贤侧头看了云桑一眼。
行路正遇林道枝叶稀疏处,月光自树顶泻入,少女的面庞,映着皎洁柔润的光。
“郡主过谦了。彼时魏王殿下身份特殊,郡主跟在他身边,所遇危险才更是难估。”
两人边聊边行,快到驿馆时,陆进贤放缓马速,像是踯躅了片刻,斟酌寒暄询问:
“说起来,郡主前月回陇西及笄,不知可曾已有考虑过亲事?”
云桑摇头:“不曾。”
前世,她成过两次亲。
一次是和亲突厥的老可汗,另一次,是在老可汗死后,与固亚什按着突厥的习俗,拜日神结为了夫妻。
如今偶尔午夜梦回,她仍能记得那时阿什晶亮的眼睛,在听到她那句“愿意”之后,微张着嘴,有些呆,继而晒黑的英武面庞上染出一层激动的绯红,伸臂将她一把抱起,在草原上转着圈,朗声大笑着。
后来,他被萨鹰古的骑兵用床弩射穿了胸腔,从落马的那一刻起,就不曾再睁过眼。
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这一世,她再不想跟谁的命运绑在一起。
她接受了没有父亲、不被母亲所爱的事实,她不再渴望谁给她一个家,也不需要什么归属感,她只想要自由自在,远离是非争斗,远离这里所有的人。
云桑调整了一会儿呼吸,回过神,再又琢磨陆进贤的提问,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她想起他是陈王的妻舅,而陈王之前又拿突厥可汗恫吓过自己,忙补充道:
“再说我的亲事也不是自己能考虑的,总得要让圣上恩许才行。”
可别让陈王再动什么歪心思。
说话之际,队伍已经行至了驿馆后门。
陆进贤勒马停驻,在马背上静默了会儿,接话道:
“天家仁慈,多有体恤。当年先父先母为护太后出城而亡于长安,太后感念陆氏忠烈,就曾下过口谕,凡下官请旨续弦,无论对象是谁,都皆无不允。”
云桑愣了愣,侧头去看他。
陆进贤却已翻身下马,帮云桑控了坐骑,朝她伸手:
“郡主当心。”
他比她年长十多岁,相貌虽谈不上有多出众,举手投足间却也自有清贵世家子弟的从容周到。
他扶云桑站稳,手却没有立即松开,定睛看了她片刻。
云桑依稀读懂了那目光中的几许暗示,略有些僵滞的,移开了视线。
陆进贤抬手揖礼:“那下官,便送郡主到此了。”
“有劳陆先生了。”
云桑收敛心思,也客气还了一礼,转身入了后门。
陆进贤立在原地,一路目送她走进了南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