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也趁机请辞,笑说:“父皇偏心,只给六哥最好的,我偏要向他讨两匹!”
“多大的人了!”云贵妃嗔道,“还当小孩子抢吃的呢!”
皇帝笑呵呵抚须看着他们。
六公主嘻嘻笑着走了,三两步出殿,看见六哥果然在檐下等她。
夕阳西照,天光黯淡,六哥的神色不复在阿娘爹爹面前时的平和,仍是这一年来的沉郁。
他的面颊也依旧是凹陷的、瘦削的。
“六哥——”她心里钝钝地有些疼。
“走吧。”楚王止住她未出口的话。
兄妹俩并肩出宫,侍从都远远跟在身后。出宫的大路平整又开阔,宫人往来都靠紧墙边,便是“隔墙有耳”,也听不到他们只相距两尺的低语。
“原来父皇一直是这样想的。”六公主的语气已非在昭阳宫时的欢乐,“只是他一直不说。”
“你是指,‘宋家毕竟是皇祖母的娘家’,还是指,‘宋氏没了也就没了?’”楚王平淡问,“这些你不是早都知道。”
“我是知道……”
傍晚的皇宫绚丽又深邃,树木的幽影不断向人倾斜。六公主跟着兄长走,一步又一步,无数的宫殿随着他们向前而倒退。她在这皇宫里出生,在这里长到十八岁成婚,即便已经开府出宫两年,相比于自己的公主府,依旧是阿娘的昭阳宫更像她的家。
这皇宫有时让她觉得温馨又可靠,有时——比如现在,却让她觉得每一处都藏着憧憧鬼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纠结在一起冲过来,要了她和全家人的命。
她默默向六哥靠近了些。
沉默持续到走出宫门。
宫门边多了一驾马车,车边除仆从外,还站着一个年轻俊秀的男人,那是六公主的驸马。
见公主和楚王并肩出来,他忙上前见礼,称呼楚王:“六哥。”才笑问六公主:“殿下现在回家吗?”
“回去了,一起走。”六公主应他一句,便笑对楚王说,“六哥先走吧,家里还有人等你呢,别为我们耽误了新小嫂子。只别忘了把我的马送来就行了。”
那不算什么“新小嫂子”。楚王微微皱眉。
但在妹婿面前,他无意争论这些,只点头上马,一径去了。
罢了。他想。这不要紧。
衔泥的燕子轻巧飞上高空,太阳还有最后一点余晖倾洒在人间。六公主站在原地目送兄长,直到他的背影被昏暗的暮色吞没,耳边又出现了她今日初入宫时,趴在阿娘膝上,用极其细微的声音,问出的藏在心底许久的疑问:“娘觉得,六哥这样,值吗?”
她并不讨厌姜侧妃,其实还有几分真切的喜欢。
可,为一个没有身份的侧妃、一个谁都能生的孩子,杀了太后本家出身的王妃,还有王妃嫡出的皇孙;集是非于一己之身,令父皇伤心为难、与太后本家决裂、受天下万口非议,还留下了多少未知的隐患……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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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树荫已由金黄转向黯淡的青灰,屋内早已掌灯。还有不到一刻钟便该用晚饭。
当张孺人都以为,殿下今夜不会回来的时候,门边传来高声的通禀:“殿下回来了!向这里过来了!”
“真是恭喜妹妹了!”她立刻站起身,挽了新人还握着书的手,“殿下回来,妹妹不出去迎一迎?”
“自然要迎的。”青雀从善如流站起身。
她理了理衣裙,同张孺人一起转出房门。
她们才在檐下站定,昨夜那个男人便出现在了院门里。身旁张孺人的呼吸立刻急促了。
青雀也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好奇。
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衣袍,比昨日的紫衣更显消瘦了。原来他竟然这么高——昨夜没能看清,现在他直直地、大步地走过来,她才发觉,他一定是她此生所见的身量最高的男子。她自己的身量在女子里便算高挑的,连宋檀也不过比她高半个头,可楚王比宋檀还要高出两寸。
怪不得昨日在花园里,那一眼,她只看见了他一个人。
分明宋檀还在一侧,但她对那时的记忆里,却完全没有这个人的影子。
楚王走得愈近,青雀便看得愈是清晰。在日落的这一刻,明月未升,光线晦暗,楚王的面色好像也不似昨日苍白寒冷。也或许是因为,昨夜她知道了他并不似看起来的那样冰冷……他是滚烫的、热烈的。
不过,不管他究竟是热还是冷,青雀当然不会忘记,他是霍玥之后,她的新“主人”。
她的生与死,只在他一念之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