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赶紧起身,按道理应该来两句谦逊的“不敢”,但一张嘴,情感上实在是说不出来,只好对怡亲王跪了下来:“一切仰赖殿下了。”
这里得说一句,黛玉确实先天不足,要换了给贾敏刚去世那会儿,黛玉当真就是风一吹就没了的美人灯笼。
但自黛玉管家之后,身体竟然慢慢就好起来了,比什么大夫开什么仙丹都好使。
林如海惊奇极了,为此还在闲暇时翻了不少医书,得的结论是……活动活动,还是有益于健康的。
所以才任黛玉跟着怡亲王去。
但怡亲王还是心疼小姑娘,吩咐了林如海弄辆马车,将车里垫得软软的,务必把旅途劳顿降到最低。
黛玉因为最近经常出门,倒不觉辛苦,只在马车上和怡亲王筹划:“殿下领的是到江南筹款购粮的差事,第一个见的就是家父,黛玉是否可以斗胆揣测,殿下这款预备从盐商处筹?”
怡亲王反问:“难道还有更好的主意?”
“那没有。”黛玉这个还是要承认的,“从商人身上想法子弄些银钱,总比搜刮小民百姓好些。”
“是该做如此想。”怡亲王道,“不过,在林府时我问你有什么建议,你欲言又止,不知何故?”
黛玉叹了一口气,反问起怡亲王来:“筹款之事,就是殿下不来,陛下一封密信,阿爹亦需奉旨,何以殿下要来呢?”
还不是为了保全我那已经在风口浪尖随时能跌下去的爹,而你作为亲王都能理解我爹的艰难,我作为女儿,难道不能心疼心疼?
他是巡盐御史,你要从盐商身上筹款,盐商第一个就得看他对此是个什么态度,对你的行为知不知情,是,官场上逢场作戏,谁多少都得演点儿,他就是知道了计策也可以装不知道,但纯然不知和故作不知之间,还是纯然不知安全一些。
怡亲王哑然失笑:“也罢,到如今,林大人已是听不到你我的谈话了,玉儿是否可以谈一谈自己的见解了?”
“是。”黛玉轻声道,“殿下,筹款此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易者,无非殿下拿出圣命,让父亲召集各大盐商,说之以情,动之以理,也不要众盐商多付出什么,无非提前把接下来三五个月甚至是今年应当付的盐税先付了,盐商们纵使哭穷,到底不难于此,燃眉之急立解。”
怡亲王都笑了:“倘若真这么简单,朝廷何须派钦差来呢?”
还不是寅吃卯粮是大忌,皇兄的位置本就不是十分稳便,真干出了这种事,廉王肯定得趁机攻讦,太上皇手中仍有实权,回头会落个什么结果,当真不好说。
不过怡亲王也知道,谋士嘛,向来是给上中下三策的,找百姓摊派明显是下策,让盐商先交税勉强算个中策,这上策……怡亲王给黛玉递了话头:“说说难的吧。”
“是。”黛玉回答,“难的,就是让盐商们‘乐捐’了。”
可问题是,谁捐款是乐的呀?
什么黄河大水,什么国家危难,什么民不聊生,那是你皇帝的事情,是你家的江山,和盐商有半文钱的关系么?你整个皇室都在舒舒服服的养尊处优,正妃侧妃庶妃侍妾谁不是在穿金戴银吞金咽玉,你们尚且没有“乐捐”,现在倒指望上理论上连丝绸衣服都不配穿的盐商了?
怡亲王也知道“乐捐”难,腹中也拟了几条逼捐的计策,但无论是让官员们带头,还是干脆把盐商们召集起来不给水米饿他们几顿逼他们签字给钱,都太不体面了。
纵使干实事的人往往手没那么干净,也不是那么在乎体面不体面,但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想,怡亲王也不想去找盐商讨饭。
他便看向黛玉:“照你看,如何才能让他们‘乐’起来?”
黛玉的声音就压了下来:“原本不太好办,但殿下的仪仗还有好几天才能到扬州,殿下自己却已经带着亲卫到了,关键还没有人知道殿下已经来了,也就是说,倘若此时出事,谁也不会知道是殿下授意,那就好办了……”
怡亲王身体都前倾了,肃容问道:“你想出个什么事?”
黛玉声音更低,车是林家提供的,黛玉常坐,从熟悉的地方拿出了笔墨,给怡亲王说起自从林如海让黛玉接触公事以来,她了解到的江南的各大盐商和他们的产业。
末了,黛玉低声道:“黄河泛滥听起来千远万远,盐商老爷们未必能感同身受,也只能让他们受一受,才能理解国事艰难,才能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不过,也需把握了分寸,略略给他们个教训,也便是了,纵使多的不能干,先逼他们多少拿些银钱来设了粥厂,让南下的灾民们有个着落,不能饿死人是第一要务。”
怡亲王听得,眼睛发亮。
就是对黛玉的最后一句,不是很认同:“分寸?”
分寸什么呀分寸,我带着王命旗牌来就是为了不讲分寸的!
偏偏怡亲王的声音不大,黛玉听不清楚,疑惑了一下:“殿下说什么?”
“没什么。”怡亲王微微笑了笑,觉得面前的究竟是个软嫩的小姑娘,一些过分凶残的话题……就不用给她说了,只问,“在给完了教训,逼他们设粥厂之后呢?”
黛玉笑了笑,和怡亲王嘀嘀咕咕了起来。
很快,扬州城外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从黄泛区过来的流民衣食无着,被逼无奈,饥寒交迫之际,虽然没有扯旗造反,但是火烧了某个盐商城外的庄子,粮食洗劫一空,金银不知去向。
关键是,一个活人都没能逃出来。
扬州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