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炽烈,晒得侯府东殿墨青色琉璃瓦刺目反光。
门窗都紧闭着。
光线被雕花木窗和半透的窗纱切割出缠枝莲纹的阴影,投射在梁侯卫东延圆润富态的脸上。
他手里的密信被他晾在阴影之间的光亮处,逐字逐句看了好几遍。
他垂下手。
“侯爷?”一旁心腹内阁阁臣赵维盯着卫东延的神色,迫切想知道三皇子有何指示。
卫东延把手里的信直接递给赵维。
赵维双手接过,目光如炬,迅速在纸张上扫过。
看完之后赵维的眼睛缓缓抬起来,眼瞳却是放空的,他喃喃自语:“内务府采买的这些材料,都是新帝登基的衮服冕旒要用的,他们敢开始筹备这些,必然是得了燕王的明令。”
卫东延闻言皱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另一侧的吏部侍郎蔡青之忍不住插话道:“侯爷,赵大人,不能再坐以待毙了,燕王根本没把我等放在眼里!这两个月里,但凡涉及议储的折子,皆被燕王留中不发,就连大皇子那边试探废后殉葬的折子都被扣下了,燕王就是吃定了我们都不敢吱声,怕是不日便要昭告天下,拥东宫即位了!”
卫东延苦笑一声:“我们能怎么吱声?无非是献祭几个自己人去死谏闹事,你看燕王像是担忧名声的人吗?那小子十来岁的年纪就横刀立马、威震塞北,朝中这点小场面,能唬得住他?他现在巴不得我们的人主动跳出来,越多越好。”
“侯爷一语中的。”赵维神色冰冷,目光如刀:“下官斗胆妄论——若无切肤之痛,何以撼动燕王之志?侯爷,无论如何,我等不能纵容三岁的小天子误国。两害相权取其轻,如今的小乱,是为了避免国之大乱。”
蔡青之闻言脸色一白,抿嘴低下头去,不想参与这场计划的最终决策。
他知道梁侯准备的“下下策”——
让北疆守军的“自己人”释放京都争储动乱的假消息,并故意在关口开个口子,放胡马杀入边境。
逼迫燕王调兵抗敌!
年前,先皇曾为了那妖姬邓姣大动土木,修建南巡的行宫。
皇帝在猎场上被鞑子刺客暗箭刺杀,本就是奇耻大辱,太后为了维持皇室尊严,几乎掏空了户部的银子,紧急修建皇陵。
如今国帑空虚,兵饷无继。
能迅速筹集军饷的路子都在梁侯手里。
不仅市舶司走私的口子,还有截留的矿税、盐引那边从盐商手里收的礼金,都得经梁侯的手,才能打通网络。
燕王从前不管内政,想收权,不是三两个月能成的事。
一旦近期边疆突发动乱,燕王再怎么不情愿,也不敢不让梁侯上桌话事。
想来燕王自己也清楚国库亏空的危险,否则以他那少年心性,递折子的那些官员,早被他杀鸡儆猴了。
燕王引而不发,并非只是想震慑梁党,而是目前确实时机不对。
换而言之,梁侯怕燕王,燕王,目前也怕梁侯。
这是梁侯现如今最大的筹码。
可问题是一旦用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通敌叛国,那可是诛三族的大罪。
以燕王的性情,一旦渡过难关,此仇不报,他就不是那个扬鞭一指,便叫十万鞑靼铁骑退避百里的大齐战神了。
到时候就算三皇子已经登上皇位,勉强能保住母族梁侯,也未必能保全卫东延的党羽。
蔡青之有点后悔今天一起来侯府议事。
他是万万没想到,梁侯真敢用这“下下策”,而他自己准备的逼宫之策,此刻再提出来,就像是劝梁侯收手。
这可就犯了大忌了,他知道通敌的密谋,若是失去梁侯的信任,能不能活过三皇子登基,都是未知数。
此刻,梁侯卫东延一直闭着眼睛,凝思不决。
皇帝驾崩,他的贵妃妹妹便没了实际价值,三皇子不登基,卫家最多也只是缓慢衰败。
错就错在梁侯没想到,燕王会一心拥护小太子即位。
燕王自身没有称帝的兴趣,这是朝中众所周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