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微微挑眉,将一杯酒推至宁予安面前,带着些许慨叹,“可许多人认为北境那群乌合之众,无非是蛇鼠一窝,组在一起抱团取暖,很快会有分崩离析的一日,此次攸国之灭,就是最好的证明。宁公子以为呢?”
“予安不以为然,”宁予安接着道:“北境各部原本便是为自保而依附于羧羌。此次攸国灭亡,恰恰是因为其想要脱离羧羌桎梏,离心所致。这无疑给其他部族敲响警钟,他们见攸国惨状,自会引以为戒,不敢再轻举妄动。”
萧桓:“所以你的意思是,短期内,北境部族的联盟很难瓦解。”
宁予安浅笑点头。
萧桓微笑凝视宁予安片刻,而后轻叹一声,“也罢。”
“聊了这么些话,都没顾得上吃东西,来尝尝这朝翎独有的芸醪酒,宁公子远道而来,想必还未尝过。”
宁予安端起酒杯浅尝后赞叹道:“芸醪佳酿负有盛名,予安幼时随父亲游历山川时便曾听闻此酒,今日得萧大人厚爱,算是有口福了。”
“芸醪酒虽比不上那些珍稀的宫廷玉液名贵,却胜在有人情味,”萧桓看着杯中酒液,目光柔和,“这酒,朝翎百姓家家户户都会酿,若是有远道而来的客人,这芸醪酒可是必不可少的待客之物。”
宁予安见此说道:“予安也尝听闻芸醪酒由来,古时有一才子路途迢递赴朝翎求学,因生活贫苦,其母芸娘子为了儿子能好好读书,在朝翎当垆卖酒,并将自己独创的酒命名为‘芸醪酒’。芸醪酒味美价惠,被百姓所喜,很快闻名于朝翎,芸娘子在生意兴隆儿子功成名就之后也并未贪利忘义,将酒涨价,而是对曾经每个给予支持的人心怀感恩,一如既往经营着那小酒铺,让过路人在寒冬冷夜,也能小酌上一杯热酒。若说此酒含情,那含的应该是芸芸众生之间的温情。”
萧桓点点头,再次叹道:“是啊,我的母亲也常常教导我说,饮水思源,若他日受人恩惠,定要结草衔环以为报。”
“父亲早逝,我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我喜好诗书,仰慕大儒,不甘心只能碌碌耕种于田间,我想要为天下,为万民,做点事情。所以,我选择踏入仕途,那时家境贫寒,母亲没日没夜地编织草鞋换取我出门的盘缠。我今年三十有二,却已经承了许多恩情,自出生起父母亲的养育之恩,弱冠之年离村时父老乡亲的鸡蛋蒸饼……种种质朴无华的物件却有着最真挚的祝愿。而到朝翎后,丞相于我有知遇之情,陛下对我有提携之恩……”
宁予安静静聆听完,说道:“施恩者不念,受恩者难忘。予安以为,做人要感念恩情,但也无需因此有负担。萧大人如今,成了可惠及百姓的尚书令,往后也会有许许多多的人,铭记萧大人的恩情,想必萧大人却是乐在其中矣。”
萧桓笑出声,往宁予安杯中添酒,“方才又听到芸娘子的故事,突然间忆起往昔,稍有感慨罢。”
“不过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乐在其中,并且为大祁选拔出一批新的人才,亦是我之所愿。观宁公子谈吐,是见识颇广之人不假,不知是否也能明白当今陛下求贤若渴之心?”
宁予安眼底隐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萧大人如此,是为忠义,还是恩情。”
“你倒是直言不讳,”萧桓眉梢挑起,话语略顿了一下,“既然你问了,那我便回答你,两者兼有之。何况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乃是为臣本分。”
宁予安又问:“都说,为官者,当追求道义,为百姓谋福。那若是有一日,所效忠的君主利益,与百姓的利益不同,萧大人认为该如何抉择?”
萧桓脸色稍沉,笃定道:“陛下是明君,所思所虑自然皆是为百姓着想,没有相悖之说。”
宁予安闻言眸色晦暗不明,嘴角勾起弧度,端起酒杯敬酒,“萧大人说得是,予安受教。”
萧桓神色微缓,“你是不是在想,我此番找你,是我的意思,还是陛下的?”
宁予安笑道:“不敢欺瞒萧大人,我确实有此疑惑,毕竟,得弄清楚承的是何人之情,若接受,我又可以得到一个怎样的官职。”
见眼前人思虑与自己料想无异,萧桓便也直接回答:“既然入仕,那所承之情自然是来自于陛下,至于官职,进御史台,任殿中侍御史,受命于御史中丞陈箔垚,接受公卿奏事,弹劾非法,你可愿?”
宁予安本想说话,余光忽地瞥见来人,便依旧淡笑不语。
仆从领着宫中内官疾步而来,对萧桓行礼道:“大人,陛下传召宁公子。”
萧桓眉目间染上疑惑,“陛下可有细说是因何事?”
将十方评出彩言论上报于陛下,是每年惯例,剩下具体事宜都是他全权处理,应当不是因为此事召见宁予安。而本朝沿袭乾朝宵禁制度,日落关闭城门,禁止人员走动。现在已至戌时,若无要紧大事,陛下一般不会特地命人出城传召。
内官摇了摇头,一脸讳莫如深。
看来不是他能知道的事。
萧桓见此便也作罢,只是疑惑更深了些,对宁予安道:“既是陛下传召,那便随内官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