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睿自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点头,“好,走吧。”
宁予安却从身后叫住他,清隽的面容上是一如既往的微笑,“殿下,此事无论如何,予安都会陪着殿下一起面对。”
沈睿回首对上那双仿佛不染纤尘的明眸,他之前一直觉得她的笑容很刺眼,就像是好看却存在剧毒的花,令人忍不住起提防之心,现在却感觉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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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地瞧见马车行来停稳。
一头戴漆纱笼冠,手持拂尘,腰多环佩,身着暗色锦衣的内官早早带着人在宫门口静候多时。
待车门打开,李荣便满脸堆笑快步上前,发出的声音细而尖,躬身行礼道:“老奴参见大将军。”
陆旻伸手扶了一下,温声道:“中贵人请起。”
李荣受宠若惊,更是眉开眼笑,边领路边说道:“大将军有所不知,陛下也是今早听城门守将传话回禀才知晓大将军于昨夜提前赶回朝翎,正为没有派人前去相迎恼着呢。”
陆旻脸上没什么表情,“承蒙陛下厚爱,此事是羡之的不是,因担忧舅父而提前赶回却未来得及告知陛下。”
李荣则道:“大将军屡建功勋,无论多大的恩宠都是受得起的,兰大人是大将军的至亲之人,此次忽染恶疾,陛下也是关心得紧,日日都会向太医询问兰大人情况……”
能混上皇帝近侍,掐媚功夫自是了得,说起场面话来没完没了,陆旻没怎么听,只是敷衍应付了几声。
景瑞帝下早朝后在宣室殿召见陆旻,亲自上前将人扶起,眉目间是慈祥与赞赏之色,“得羡之,乃大祁之幸也。”
陆旻眸光微澜,淡声回答:“为国征战,是为将者本分,何况此次能招降攸国,凯旋而归,也并非羡之一人之功。”
景瑞帝思绪不明,笑道:“羡之放心,待大军还朝,朕自会论功行赏,犒赏三军。”
“臣在此替将士们叩谢陛下恩典。”
陆旻单膝跪地,将虎符拿出双手奉上至景瑞帝面前,“臣昨夜提前归来却未告知陛下,望陛下恕罪。”
见到陆旻此刻手中之物,景瑞帝才露出真正欣慰的笑容,朗声道:“百善孝为先,羡之不过是思亲情切,何罪之有啊?”
说着又是将陆旻扶起来,仔细端详着眼前青年的俊美面容,陷入了某些思忆,静默半晌才出声,“羡之长大了,和你母亲也是愈发相像。”
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在继承了其母姣好姿颜的同时却也未失男子该有的阳刚坚毅,精致得恰到好处。
陆旻浅笑不语,眸中浮现出丝缕幽寒。
景瑞帝接过虎符回到龙椅,在手中摩挲着,“朕与昌乐侯情同手足,一起吃过很多苦,是过命的交情。当年朕受封于淮地,昌乐侯他二话不说便向武帝请辞,追随朕而去,彼时羡之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千里路遥,众人都喊累,但你一路上竟能不哭也不闹,那时我们就调侃,羡之你日后必成大器。”
陆旻敛去眸中情绪,抬首道:“可惜父亲能与陛下共苦,却没有那个福分与陛下同甘。”
景瑞帝闻言神色一凛,看向陆旻的眼神中多了清晰可见的探究,就这么僵持一会儿,见陆旻目光坦然并无异样,才恢复笑意,“当初昌乐侯便是丧命于攸国人手中,羡之如今算是大仇得报,故人已逝,有些事情该放下。”
“也不尽然,”陆旻轻轻一笑,笑意不达眼底,“攸王临死前对臣说了一些话,于臣而言如拨云雾。”
景瑞帝的笑容骤然僵硬了些许,做出一副惊奇模样,“什么话?”
“他说,他们当初攻占焉狭岭,直通禺州,比想象中还要顺利,就像是有人特意在暗中为他们清除障碍。”
陆旻眸色深邃,不疾不徐道,“陛下可还记得,十二年前禺州之役,杨太尉、秦将军还有宁参军兵分三路,将羧羌大军包围,与之周旋数日未果。攸国一直虎视眈眈,欲协助羧羌突袭我军,建文帝随即诏令淮地晋城守将出兵增援,臣父因此得杨太尉军令带领六千骑兵埋伏在焉狭岭,结果遭反杀。”
“羡之不会想怀疑,军中出了奸细吧?”景瑞帝目光沉沉,“这件事,朕当时就已经派人彻查,焉狭岭是攸国至禺州的必经之路,地势险要,攸国能算到我军会在那伏击也实属正常,要说也只能说杨肆思虑不周。”
“焉狭岭上易守难攻,入口山路在南侧,若要从北侧入,只能从陡峭崖壁攀上去,攸军即便是早已识破计谋,未走夹道,也断不至于能将臣父亲逼入绝境。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六千骑兵中,存在叛军。”陆旻语气轻描淡写,却又带着几分固执,“纵使陛下不愿承认这一点,那攸军过焉狭岭之后所遇伏兵,全都如同虚设,又作何解释?”
也只有陆羡之,敢如此质问他,但这也是他自己一味纵容的后果。
景瑞帝眼神犀利起来,声音越发低沉,“所以呢,羡之在怀疑谁?”
“杨肆,秦绰,宁逸,还是朕?”
抬眸对上那与毒蛇猛兽无异的骇人目光。
陆旻面色平静,只淡淡回道:“当年父亲与六千骑兵均葬身焉狭岭,死无对证,臣也不知该怀疑谁。”
“逝者已矣,陈年旧事再翻出来也无意义,羡之应放下执念。”
他是帝王,被臣子询问,景瑞帝心里是有不悦,但总归,他看着长大的陆羡之还是如从前一样,不会在他面前掩饰情绪,这倒是极好的。
毕竟,心思深沉的人才不好把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