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知无不言道:“奴自金斗山下为匪徒裹挟,随他们在山脚住不过几日,又随匪首登过熊耳,眼见盗匪做过几桩恶事,紧接着就被带来了别院。不过奴观自己在金斗、熊耳所住,只是临时停靠罢了,或只是途经也未可知。”
张茂皱眉,洛阳城西的金斗山,只是一个不大的小山包,一眼可以望到顶,确实不是屯兵的好去处,何况离金斗山不远的崤山上有朝廷驻军,汲田没这么蠢。至于熊耳山,离洛阳更有段距离,如今汲田带着人质逃窜,更没有本事走远路。除非……
阿?见张茂犹疑,状似不确定地道:“奴自被匪军劫持以来,一直在厨下打杂。偶有一次为这匪首送酒,隐约听他与手下说起小苍山。”
张茂看了他一眼,阿?说的正应了他的猜想。小苍山是玉泉支脉,在洛阳东南、伊川交界处,树大林密,山高水深,不适合大部驻扎,却适合小股武装隐蔽。其实在来的路上,张茂便疑心匪徒逃窜去了此处——汲田人手本就不多,又带着人质,不可能跑太远,自东郊往南不过几十里的小苍山确是个好去处!
恰此时,王家与裴家的部曲终于赶到了。
裴妍看到匆匆进门的叔父裴頠、堂兄裴崇只觉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扑上去哀哭着,连连求他们赶紧去救母亲和阿兄。
裴頠略略安抚裴妍,就将她交给郭老夫人派来的心腹秦媪,让她护送女郎先行回府,随即掩门与王敦密议剿匪事宜。
张茂把阿?也带了去。
阿?跪着把自己知道的又说了一遍。
裴頠和王敦一番商议后,也把目标锁定在了小苍山。
王敦颇擅兵道,诸多布置与旁听的张茂不谋而合。
王敦定好作战方案后,带着张茂、阿?先行,裴頠父子则在此处迎候朝廷援兵——朝廷的兵马也快到了,考虑到裴家的体面,这次带兵的是后军将军贾谧,郭彰为副——都是钜鹿郡公府的姻亲。
……
钜鹿郡公府,裴妍自榻上陡然惊醒。她满身是汗的喘着粗气,梦中亭子里的奸虐、后院柴房的杀戮好似还在眼前,只是那被杀的不是别人,换成了她自己。
她一把掀开锦被,踉跄着就要出去。
秦媪本在榻边打盹,见她魔怔了一样,光着脚就要往外冲,赶紧上前抱住她,温言安抚:“元娘可是魇着了,来,阿媪惯惯。”
裴妍不过十岁,却不知哪来的大力气,把壮硕的秦媪推到了一边,她疯了似的跑出门外。
其时雷声隐隐,狂风大作,槅门外的桂树枝丫胡乱晃荡。
秦媪几度拦她不住,只好一面唤来其他女婢阻挡,一面遣人报告二夫人王氏。
这些婢女都是生面孔,大房的贴身婢女几乎都跟着小郭氏出去了,至今没有回来。如今的这些,要么是二房的,要么是老夫人处的。婢女们不知裴妍脾性,又不敢下死力硬拦,只好挤在一起,组成长长的紧密的人墙挡着她。
裴妍推也推不动,挤又挤不过去,情急之下,她拽起一个婢女的手,狠狠咬了上去!
那婢子痛得眼泪直流,却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终于,裴妍尝到了一股辛辣的血腥味,刺鼻的味道让她赫然又回到了白天的修罗场。
她松开嘴,骇怕地瘫坐在地,惊恐地拿手不停地抹着嘴边的血。
此时熬了一宿的雷雨终于落下,豆大的雨珠倾泻而出。
婢女们顾不得自己,赶紧围上来拿袖子和手给裴妍遮挡,只是这瓢泼大雨,岂是衣衫能阻?
不一会,裴妍的头上、身上也跟着湿透了。
她像被抽了魂的木偶,呆呆地坐在地上,眼睛大睁,呆愣的看着沉黑的天际。
不多久,二门大开,二房的王夫人搀扶着老夫人郭氏匆匆赶来。
老夫人心疼地把裴妍揉进怀里,裴妍闻到祖母身上熟悉的忍冬香气,与母亲的如出一辙,心下一松,不再挣扎。
老夫人和王夫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进房里。
王夫人赶紧命下人煮姜汤,打热水,婢女们仿似有了主心骨,方才的混乱变得有条不紊。
裴妍依偎在郭老夫人怀里,一言不发。
老夫人知她受惊过度,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化解,便屏退诸人,自己默默地搂着孙女,轻拍她瘦弱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