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玩了半日,不管是儿郎还是贵女,都有些饿了。
钜鹿郡公家的午晌是在洛河上的画舫里歇的。
画舫是贾家的,由两船并列而成,形制颇大,拢共有两层。底层两边有部曲做舟子,船两头有彩绸裹着麻绳,靠岸的时候,船上的舟子将麻绳抛出,岸上自有纤夫拉着船头将画舫拉靠岸。
贾谧把钜鹿郡公府的郎君和女眷都请了来。贵人都在二层,东船郎君,西舫女客,各有各的乐子。
女眷这里是贾谧的妻子王景风主持,韩芷作为小姑子,也帮忙招待。只是她的眼神时不时黏在东边郎君的船上。
贾谧请的贵客,除了钜鹿郡公家和王家的几位公子,还有与他唱和往来颇多的金谷园二十四友。其中石崇是这群人里最风流的。他不仅自己来了,还把他最得意的艺伎绿珠也带上了船。
绿珠的大名京城里谁人不晓?一时间郎君们纷纷起哄,要绿珠一展才艺。
石崇也不推辞,当即命绿珠献舞一曲。绿珠不敢跳韩芷跳过的《明妃曲》,于是选了另一支舞曲《掌中燕》。这是唱汉成帝皇后赵飞燕的。
绿珠身材窈窕,一袭碧色广袖在洛河春风中摇曳生姿,脚步轻快,腰肢盈盈,踩在方寸黑釉帖花纹鼓上翩翩起舞,好似掌中飞燕,欲要乘风归去。
在座的嘉宾纷纷叫好!郎君们的哄闹自然传到了女眷这里。女郎们对艺伎之流虽鄙夷,却也着实好奇。她们中的不少人听说过绿珠的大名,纷纷挤在船舷,想一饱眼福。
晌午金光刺眼,韩芷眯眼望去,在那群郎君里隐隐看到张茂,见他正坐于裴憬身后,亦专注地欣赏着绿珠歌舞。她只觉心里酸酸的,把手里的春酒一饮而尽,不屑道:“什么玩意儿,也敢往郎君面前凑。”
一旁的王景风见小姑子两颊微红,隐有醉意。赶紧命人把她的酒瓶酒盏收了,小声劝道:“是石将军的带来的,助兴而已,娱人娱己,我都没说什么,你何必愤愤。”
“哼!”韩芷嗤道:“我怕她带坏了好人!”
她扶着栏杆站起身子,痴痴望着张茂的方向,问她嫂子:“阿嫂,你说,我像阿母那样,招一个清客做夫婿,阿母会答应吗?”
王景风眼皮一跳。韩芷对那位叫张茂的钜鹿郡公府清客有好感,这事她隐有察觉。只是没敢在她婆婆还有贾谧面前多嘴,毕竟疏不间亲,她一个外来媳妇儿,哪敢多管小姑子的闲事?而况贾府家风本就不正,她婆婆就是婚前偷人的主,又如何教得好女儿?
不过眼看着韩芷越陷越深,她觉得这事不能再瞒了,还是找个时间跟夫君说一声才好。
只是如今,嘉宾当前,万不能失态。她劝道:“小姑年轻貌美,哪个儿郎舍得拒绝?只是清客的出身到底差了点。小姑若真有这心思,还是先与家主商量妥当才好。千万别可着自己心意胡来。”
这时,裴妍也挤过来看绿珠歌舞。韩芷现在看裴家人分外顺眼,她一把将裴妍拉到自己身边坐着,殷勤道:“跟她们挤什么,我这里看得最清楚!”
确实,韩芷坐在船头首位,一转头就是绿珠载歌载舞的倩影。
裴妍点头,当真目不转睛地观赏起来,赞叹道:“这个女郎跳得真好,就是衣服太薄了些,她不冷么?”这才春天啊!
韩芷闻言,立马附和道:“可不是!你说这些艺伎,夏天是不是不穿衣服了?”
王景风见她越说越离谱,怕她在宾客面前失态,传出去贾家的家风更遭质疑,赶紧打发她出去醒酒,道:“刚舟子来禀,说船尾有龙鱼来贺,你不若带阿妍去看看?”
什么龙鱼来贺,不就是事先把养好的锦鲤倒水里,再撒上鱼饵,做出万鱼来朝的假象,讨个喜气罢了。
韩芷无语地翻个白眼,不过她这里因着观赏角度好,挤了不少女郎来,她正觉烦闷,出去透透气也好。
她拉了拉裴妍,道:“妍妹跟我一道去船尾观鱼吧?”
裴妍爽快地道好。船尾没什么人,舟子正把泛着金光的龙鱼放下水。
韩芷接过喂食的篓子,向下面抛了一把鱼食,顿时河里金光耀眼,分不清是鱼鳞还是水花。
裴妍眼睛都看直了。龙鱼金贵,钜鹿郡公府史学传家,不兴豪奢之事。这样的万鱼争食的场景,韩芷见惯了,裴妍却见得不多。
恰此时,张茂亦避开人群,到船尾来散酒。
韩芷一眼便瞧见了他。她把装着鱼食的篓子塞给裴妍,道:“有意思吧,来,都给你。”又嘱咐她道:“我与张小郎有话要说,阿妍帮我看着,若有人来,且先拦上一拦。”
裴妍懵懂点头,心下疑惑,韩芷表姊和阿茂哥有什么话好说的?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被水上浮光跃金的龙鱼吸引,也就无暇关注他俩做什么了。
两船并列而行。韩芷所在的画舫因是供女眷用,船顶盖着厚厚的帷幔,虚虚实实,遮人耳目。因而张茂并未注意到女船上的她。
韩芷悄无声息地上了东船,自张茂身后绕过,本想拍一拍他的肩头,吓他一吓,张茂却脑后长眼似的,一个反手将韩芷锁喉在地。
韩芷只觉脖子一紧,随即天旋地转,后背刹时钝痛,回过神来时,人已倒仰在地,脖子被人死死扣住。
张茂定睛,发觉是韩芷,大惊,赶紧松手,一边将人扶起,一边忙不迭地赔礼告罪。
韩芷将计就计,一手扶额,上半身直接掉进张茂怀里,软声道:“可吓着奴家了。茂郞出手忒狠了些。”
张茂一手撑住韩芷,想与她分开些,奈何韩芷跟蛇妖似的,牢牢勾着他的脖颈不松手,他不敢硬扯,只得无奈解释:“某在军中,常遇敌偷袭,难免机警些,误伤女郎,实为茂之过。”
韩芷眼珠一转,娇声道:“茂郞方才那一下,我腰上好似伤了。劳烦郎君帮我揉揉可好?”
不好!张茂暗自叫屈,大庭广众之下,他若是逾举,那他俩的关系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