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作甚?”写了又烧,不寄了?
“信里难免提到赵王,如今路上不太平,若不巧落入他人手里,岂非横生枝节?左右下旬便回京,到时再与阿耶面议吧!”
裴憬搔了搔脑门,直言:“凉州是你老家,赵王若管不好,不如给你和世叔管。”
这口吻,不像亭侯,倒像天子。
张茂笑了笑,没理会他的疯言疯语。
随着春日渐深,气候回暖,小郭氏的身子也一天好过一天。裴妍一面为母亲身体转好而开心,一面为即将与兄长分别而失意。
这半个月里,裴憬和张茂得了小郭氏的令,不敢带裴妍出去玩,只好陪她在庄子上消遣。
幸而庄子后面有一片菜地,裴妍突然对种菜起了兴致,成天拉着裴憬和张茂陪她在地里忙活。有时柳蕙来,还硬拉着柳蕙一起。
明明是消磨时间的差事,她却拔高到“为人者不可不知稼穑之艰”的地步。
然而几个人里,只有张茂有种地的经验。他自小在边境长大,边军除了打仗,另一项任务就是屯田,闲时为农,战时为兵,种菜,自不在话下。
至于其余的几个,什么时候跟土地打过交道?只好笨拙地跟着他学。
不过与裴憬、柳蕙的敷衍比起来,裴妍显然是真上了心的。往往裴憬和柳蕙象征性地到菜地浇点水,就找借口钻小树林幽会去了。而裴妍却一丝不苟地跟在张茂后面,锄草、犁地、浇水、沤肥……
她既不嫌脏也不嫌臭,勤勤恳恳、有模有样地跟着做,倒把张茂惊到了。
他原以为裴妍只是闲来无事闹着玩的,谁想人家是真当一门本事在学呢?
“阿茂哥,喝水!”中间歇息时,裴妍给张茂递来一壶泡好的蜜水。
张茂摘下头上的斗笠,坐到田垄边的一张胡床上,拭了把脑门上的汗,将壶里的水一饮而尽。
“怎么想起学这个?我记得你以前只是种种花。”
裴妍坐到另一张胡床上,她头上还戴着幂离,张茂看不清她的神情,就见她沉默了会,才缓缓道:“你不是说我这样的才是少数吗?我只是想体验一把大部分人都会做的事。”
张茂微怔,旋而无奈地摇头,他那天随口品评的一句话,这孩子,竟是记了这么久?
“你是裴家女,出身即云端,自不会泯然众人。”张茂解释道,“我那天并非在说你不知人间疾苦,只是面对那些流离失所的胡女,有感而发罢了。”
“我知道!”裴妍撩开幂离,露出一张未施粉黛却清丽绝伦的脸,笑道,“我本来就对种花感兴趣,种菜和种花又是相通的,我只是单纯地想多学门手艺罢了。”
张茂点头,视线不自觉落在裴妍薄汗浸湿的脸上,午间的日光落在女郎细腻的面皮上,柔嫩的皮肤,黛色的眉眼,水润的粉唇。春风荡漾起春色,空气里弥漫着少女的体香,张茂赶紧挪开了眼。
“你喜欢就好。”他听见自己如是说。
冬雪消融,柳条抽枝,飞燕徘徊,小郭氏熬过了寒冬,终于在春暖花开的时候,止住了撕心裂肺的百日咳。
裴憬和张茂亦踏上回京的路。
裴妍、柳蕙还有来凑热闹的裴娴,在郊外的十里亭为他们送行。
裴娴有些得意的抚了抚头上的钗鬟。今日这个送别名额来之不易,闻喜的士族听说钜鹿郡公府的郎君近日要回还,都争着要来送行,皆被张茂以裴憬的名义婉拒了——小郭氏大病初愈不能外出,裴憬不擅交际,与这些地方豪强只是点头之交,裴妍还小,钜鹿郡公长房实在没一个可以主事的人。他们来了反而让大家为难。况且,于裴憬而言,只要柳蕙来送他,便是最好。
至于裴娴,那也是沾了表姊柳蕙的光,毕竟,你让一个女郎专程来送郎君,面子上也说不过去啊!她是裴家的族妹,表姊陪她来串门,顺路送送亲戚,也算是一个体面的借口了。
路口有数十个部曲牵着骏马,百无聊赖地候在亭外。
裴憬与柳蕙执手相看泪眼,似有说不完的话。二人如今名分已定,临别自是依依不舍。
张茂本是远远看着,见一旁的裴妍伤感垂泪,忍不住递给她一方巾帕,“想来不久夫人和元娘也能回去了。”
裴妍心头一暖,也柔声回应他:“借阿茂哥吉言!你也千万珍重,勿要劳累!”
张茂浅笑:“敢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