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一听,脾气更上来了,反手死死拽住羊瑾的美髯,道:“闲话两句怎么了,百年大族,谁家没点污糟事,独裴家说不得?”
羊瑾气得胡子上翘,怒不可遏道:“蠢妇!你给大郎招祸啦!”
羊瑾与孙氏有一子二女,儿子羊玄之是孙氏的心头肉。听说儿子遭灾,孙氏顾不上与丈夫斗气,连忙反拽住羊瑾的衣襟:“老匹夫,你给我说清楚,什么祸不祸的?”
“今日,圣上下旨,迁玄之为赵王友,不日赴凉州。可怜我儿竟要去那苦寒之地!”羊瑾吼道,“孙氏,此事皆由你而起!”
孙氏不可置信地松手:“怎么会呢?朝廷又不是裴家的,他们怎敢一手遮天!”
“裴頠背靠皇后,皇后行事要理由吗?”
孙氏不服:“先帝都不敢如此对咱家!”
“你也说了,是先帝!”羊瑾被气笑了,“先帝敬着咱们,是看在弘训太后慈德。人要有自知之明,我这些年谨小慎微,还不是因为一朝天子一朝臣,谁让咱家只出过一位太后来!”
言罢,羊瑾绕过老妻,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孙氏跪地嚎啕。
另一厢,钜鹿郡公府,长房所在的佩玖院。
王夫人坐在小郭氏床前,新来的婢女定春送上药汤,王夫人亲手接过,喂妯娌用药。
小郭氏赶紧受宠若惊地接住。小郭氏虽是长嫂,但她比王夫人年龄小,又守寡多年,从不掌家,相比而言,一向是她奉承王夫人的多。何敢让王夫人侍药?
王夫人将手边汤药喂完,犹豫再三,还是将裴頠与太夫人的意思斟酌着说了:“京中人多口杂,流言纷扰,不利将养。阿嫂何不携阿妍回乡住些时日?”
虽这些日子府里禁言得紧,但小郭氏想也知道外面对她被掳一事定有不少说辞。王夫人劝她回乡下,显然是得了老夫人首肯。
小郭氏含泪道:“我也就罢了,左右未亡人,多活一天都是折磨。可怜阿妍,小小年纪,就要随我远走……”
王夫人赶紧打住道:“也就去个一年半载,京里是非多,等这一茬过了,谁还记得?何况,闻喜离洛京不远,河东府君又是咱们裴家人,阿嫂何惧之有?”
小郭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尽管满心委屈,但她深知,王氏既给她说这话,定是裴頠和太夫人授意的。她自己也确实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小郭氏自己的清名可以不要,这年头寡妇再嫁是寻常事,但连累裴妍被挑剔,岂不是让裴家以及有意结亲的东海王府没脸?正如王氏所说,左不过一年半载,不妨碍女儿及笄嫁人!
长房母女要还乡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裴憬和张茂耳里。
裴憬素日里对小郭氏这位嫡母恨不得敬而远之,但他对妹妹裴妍却是真心宠爱的。听说裴妍也要随嫡母回乡,他闷闷不乐起来。
张茂劝他:“快打起精神来,咱们还得护送大夫人和元娘回乡。”
裴憬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我们护送?”
张茂沉静道:“岂有让女眷独自远行的道理?郡公朝务繁忙,二郎与三郎亦在朝任职,大郎不送又能是谁呢?”
是啊!裴憬一拍脑袋瓜子,转忧为喜起来。一面为不用立时与妹妹分开而高兴,另一面为自己能出去游历一番而欣喜。他自小没出过京城,到过的最远的地方不过是京郊的伊东,还是为了找神医看病,早上出门,晚上便回了府。如今他正好借这次机会,好好看看外面的风物!
张茂的心情却没有那么好。事情发展成这样是他始料未及的。东郊惨案发生之后,他隐约听他姐姐说过,京城有不少长舌妇人在传钜鹿郡公长房夫人的闲话。只是这毕竟是妇人间的事,他并未放在心上,没想到如今流言竟愈演愈烈,甚至到了要长房母女出京避祸的程度。
没能护好长房母女,张茂始终觉得是自己失职。
……
因要收拾行李,裴妍这几日都没去上课。这日午时,裴憬和张茂一放课就来到裴妍的住处。只见院子里的婢女仆妇正热火朝天地收拾行李,却独独不见裴妍。
裴憬在屏风外唤了两声,才看到裴妍撩帘而出,手里攥着两个五色香囊,眼睛红红的。
张茂一看就知道,裴妍定是才哭过。
裴妍把自己绣的香囊给他俩一人一个:“后日我便要随阿母返乡,今年的仲秋不能陪你们过了。这是我当作业绣的,不过时间有限,阿兄的完全绣好了,阿茂哥的还差点。”
张茂看着手里的香囊,靛蓝的绸布上隐约绣着几丛翠竹,稀稀拉拉的,留白很多,再看看裴憬的,除了竹子外还有几支兰草几只飞鸟。果然,自己的只是半成品。
裴妍有点不大好意思。她伸手想把张茂手上的香囊拿回去:“还是待我绣好了再托人捎给你吧!”
张茂赶紧扬手避开她,笑道:“什么话,元娘绣的很是好看。”
裴憬也已经迫不及待的拽下自己身上的旧香囊,把裴妍的这枚挂了上去——这可是妹妹亲手给他做的礼物呢!
“也好,阿茂哥的先留着,待来日我返家后,再把剩下的花样补全?”裴妍提议道。
“一言为定!”张茂欣然一笑。将这个绣了一半的香囊放进自己的袖袋里。傻丫头,她大概以为,他们明日便要分道扬镳了,这才赶工给他们做了香囊。
直到晚上,裴妍去看过母亲,才知道原来哥哥和张茂是要护送她们回老家的。裴妍心里的伤感立时减了几分。虽说裴憬憨傻,张茂又是外男,但是有了他俩在,裴妍心里便似有了主心骨,连离散也变得不那么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