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柜台后的老板是个知天命的老妇,她已在此地经营半生,故而见到狼狈的二人并不讶异,语气如常道:“二位想要换个什么色儿的新衣?”
烛玉潮言简意赅:“绛。”
楼符清喉头微动,吐露出低沉清润的声线:“石青。多挑些过来罢,我想看看款式。”
老板雷厉风行,半句废话不说便开始挑拣。
“娘子难道不想试试其他颜色?”楼符清趁着老板挑拣的空隙,对烛玉潮开口,“雪青、鹅黄,都很衬娘子。”
“不想,我喜欢绛色。”
“哦?难道娘子也喜欢伤害自己吗?”
楼符清的话题转得太过生硬,烛玉潮一时有些愣神,随即摇头否认:
“并非如此。我只是认为,疼痛是令人保持清醒的良方。”
楼符清若有所思:“但愿有朝一日,娘子能为了我改掉这个陋习。”
“陋习?”烛玉潮冷嘲道,“楼符清,即便我接受你无理的婚约,你也不要多管闲事。”
老板很快将衣衫取了过来,供二人挑选。一炷香后,二人换上崭新的衣衫,前往医馆。
大夫甫一看见楼符清的伤势,便劈头盖脸地把他骂了一顿:“血都凝固了,就这么在外头这么晾着不怕感染啊!看你衣冠整洁,竟不知将衣角撕下包扎,身体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楼符清双唇微张,目光中竟多了一丝无措。烛玉潮一时竟觉得有些好笑,轻咳掩饰。楼符清被声响吸引,低声对大夫道:“我身子糙,自知并无大碍。大夫可否先替我看看娘子的伤势?”
大夫一惊,神色竟逐渐转为愧疚。他很快处理好楼符清的伤势,向烛玉潮走来。
烛玉潮与大夫大眼瞪小眼,面色不禁有些僵硬,她缩了缩指尖,一时竟有些紧张。
“放松些,我行医多年,不会太疼,”大夫面对闻棠那张娇艳白皙的鹅蛋脸,声音不自觉放缓,“只是你夫妻竟来此游历?还是说,你二人前来学宫传授道义,本为师长?”
楼符清站在一旁笑而不语。
烛玉潮亦不愿多言。她若知晓这大夫如此多嘴,定然不会踏足此地。
烛玉潮前世从未来过集市医馆,那时她与谢流梨的手头太紧,受了重伤也得暗自忍着,眼睁睁瞧着那可怖的血迹增生溃烂,最后成为永不消逝的疤痕。
“好了。”大夫放下了烛玉潮的手。后者听声缓缓回过神,身后之人递过钱袋,烛玉潮对大夫颔首道谢,却听那多嘴的大夫又说道:“蕊荷学宫里头的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倘若无事,早些离去罢。”
烛玉潮回到学宫之时已然入夜。
夜色融融,星光熠熠。楼符清恢复了女子装束,二人并肩而行却相对无言。大匣中那神秘的婴孩一路未曾哭闹,烛玉潮数次怀疑他是否咽气,却见楼符清的手抚在大匣侧面,似在试探婴孩的气息。
应该没死。
此时,寝所方向传来声响,烛玉潮挪开目光,向前望去:
只见寝所之外站立数人,皆恭敬肃立。为首男子身姿笔挺,垂手而立。孤冷的月色扫在男人清瘦的侧脸,更显其眼神锋利。酒蓝衣角随风飘动,男子岿然而立,周身散发着无形的肃杀之气,犹如谪仙降世。
楼符清同样也听见了异动,他眯了眯眼,疑惑道:“那是什么人?娘子认得他吗?”
认得,当然认得。
烛玉潮曾经将自己所有的赌注都压在此人身上,却被楼符清轻而易举地打破。
如今机缘巧合,烛玉潮正面与他相见,是否代表着自己的计划还有可以实施的可能?
烛玉潮的呼吸猛然变得急促,她唇齿微动:
“那是蕊荷学宫的大祭酒,京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