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娘听了,只觉得不可思议:“这可能吗?”
她可是亲眼见了陈籍凯旋入城,御街打马,八面威风的样子。
明新微一笑:“有何不可能?所谓水满则溢,亢龙有悔。越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越该谨小慎微,防微杜渐,而他——太过了。”
杨束在宋军里混迹了一段时间,虽令出法外,不受约束,但到底也知晓了一些,如今心念一动,也找到了陈籍的七寸——公器私用。
对大宋官僚体系一知半解的杨束想了想,问她:“你要找人弹劾陈籍?”他想,或许可以抓几个御史来。
明新微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先弹劾童枢密使和曹太尉。”
于是明新微洋洋洒洒,草拟了一份弹劾童枢密使和曹太尉的谏书,里面没有提陈籍一个字,只说童、曹收受贿赂,假公济私,公器私用,为新贵大开方便之门,以至于焚坏皇家园林琼林苑,生灵失养,山民流涕,影响极其恶劣!如若助长此风,必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矣!
当然“焚坏皇家园林琼林苑”也属于艺术加工,当初烧山的火苗,只是燎坏了为修缮琼林苑囤积在山脚的一些木料,但这堆木料既然记在了琼林苑名下,那就是琼林苑的一份子,谁人能说这不算“焚坏琼林苑”呢?
这份草拟谏书,随着顺天门外山火的扑灭,也出现在了“铁面御史”赵阅的书房的书桌上。但最后弹劾童枢密使和曹太尉的折子,赵阅没上,是他的同年上了。
老狐狸童枢密使早有准备,一推四五六,言其在婚礼上收到惊吓,当场昏厥,此后卧病在床,一应调度都是曹太尉在管。而含泪背黑锅的曹太尉,只能将陈籍供出来,说是陈官人举报有余孽作祟,而陈官人又被掳去,这才按计划当夜围山。
御史这下抓住把柄,说这战事已然结束,陈籍人在中书门下,一无统兵之权,二无调兵之令,何以能以言辞说动东京禁军待命,莫非童枢密使和曹太尉收受了贿赂不成?
童枢密使和曹太尉为自证清白,自然推到陈籍身上,说他提供了多少证据云云,显示有余孽想要为乱东京,他们不过是采纳雅言,未雨绸缪,为了社稷安定,鞠躬尽瘁,效犬马之劳。
而陈籍呢?他既然敢用这个招数,自然也不会打无准备之仗,言说余孽恨他入骨,曾多次于府邸用梅花镖射来血书,说会在他婚礼当天,横夺其妻,令他斯文扫地。他有家丁仆人为证,同时顺天门内城墙上也发现了一枚梅花镖,与他府中所得一般无二。他事先和童枢密使和曹太尉为通气,也是为了互通有无,高度戒备,避免东京陷入动荡。
御史台并不能鉴定这两枚再普通不过的梅花镖,是否同出一人之手,但并不妨碍他们继续上书,要求更多证据,毕竟所谓余孽,除了劫走了一名与陈籍关系匪浅的女子,并未在东京城内造成别的破坏。
这话说得很客气,实际是说陈籍空穴来风,捏造事实。而陈籍当然不敢光明正大给杨束扣上叛军的帽子,毕竟这是个很容易被捅破的谎言。
于是陈籍也开始打太极,摆功劳,说自己夔州战场旧伤未愈,就为钟为盏收拾济州的烂摊子,好在幸不辱命,如今忝列中书门下,更不敢有丝毫放松,夙兴夜寐,殚精竭虑,还有忍受余孽不时恐吓骚扰,最后决定在婚礼上以身犯险,以身为饵,就为了钓出贼人一网打尽,实在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且他先还重伤未愈,竟受如此质疑,实在只能辞官自证清白。
辞官当然不可能辞官的。
双方拉扯到这个阶段,其实彼此的心知肚明,差不多也就完结了。御史台显示自己直言进谏,没有尸位素餐,不务正业,而陈、童、曹三人抱头痛哭,说天地可鉴,为了社稷安危,臣等几愿为国捐躯云云。
最后太后也顺水推舟,下令三人“各戒躁自省”。
然而此时,一则童谣却悄然在东京城里流行开来。
一句一韵,配上顿挫的节拍鼓点,可以在各类斗鸡、拍手、翻茶花的童戏中唱起来:
夔州匪,一刀下去逃往北。
济州贼,荡平山南有墓碑。
从此平步青云路,君王殿上带剑入。
左右枢密朱袍紫,太尉将军等闲死。
留得青山当柴烧,琼林苑里火焰高。
寒门子弟求无门,阀阅世家古来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