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这样一位大人,每年风雨无阻,要来红缘寺祈福。要说这寺里有什么特别的,就是种了许多青梅树,又因清河镇雨水充沛,三四月青梅就结果。李大人每每来此,都要亲手摘一些果子,拿回去泡酒。泡了也不喝,就埋在院子里的树下,公务不繁忙的时候,李大人就坐在廊下,手里捏着一只草编凤凰,还会难得带着笑。随从摸不准主子的喜怒,只当他是喜欢凤凰,这话一经传出,京城的贵女纷纷效仿,都找了匠人去学手艺,却无人能打动李首辅。李恪也不恼,只是对随从略施惩戒,彻底断了下人们想给府里安个女主人的心思。久而久之,随从也会拦着想靠近自家公子的女人,便是在寺庙里,也要防着女香客接近,做最忠诚的带刀侍卫。如此想着,李恪身边已有人擦肩而过,来人撑着伞跑到庙檐下,正朝外转着伞面的雨珠,她垂着头,月白色的裙摆被风扬起。她竟然无视自家公子。随从愣了愣,更意外的是李恪的反应,他人瞧着病弱,步伐却很稳,拨开随从拦在他身前的刀后,青年撩袍走上台阶。许是文人气重,李公子一举一动都是风雅,很少有人不侧目。然而那女子眼都没抬,收拢伞后径直走向殿内,开始求签。“信女晏宁,想问姻缘。”眉目清丽的少女合掌行佛礼,接过僧人手中的签筒后,很认真地晃了晃,啪嗒一声,地上的竹签显示着大凶。立在门边的李恪挑了挑眉。然而下一秒,那看着温婉的女子猛地捡起竹签,又迅速塞回签筒,重新开始摇,口中还念念有词:“佛祖在上,给个机会。”她要她和谢琊白头到老。李恪的神色微变,他仔细回想这女子说过的话,又瞧着她的眉眼辨认许久,漆黑的眸色翻涌。她自称是晏宁。会是二十年前,与他有过青梅竹马之谊的那个姑娘吗?在李恪最难熬的年岁里,也有过这样一个不讲道理的人,她把他抽到的不好的签文塞回去,又把自己的上上签递到他掌心,说:“痴傻是福,忍而后谋。”情敌李恪往前一步,唤了声故人的小名:“宁宁。”他的声音和缓醇厚,有着久居高位的从容。晏宁回头:“哪位?”殿内阴沉,她的面容映在烛火下,白皙如玉,额角没有分毫瑕疵。李恪抬袖拱手道:“在下姓李,单名一个恪字。”“恪尽职守的恪?”晏宁看了眼,青年身穿霁色直裰,外拢鹤氅,体形清瘦,却又带着文人的傲骨,他眉眼生得不俗,薄唇挺鼻,只是面色带着苍白。他的确是读书人里长得好看的,又或者说好看的人里会读书的,难怪身后的随从那么骄傲。晏宁把签筒还给僧人,正欲离开,李恪凝着她的背影道:“姑娘,后山的青梅开得正好,可愿同去?”这还是李大人第一次对女子发出邀约,随从差点惊掉下巴。更离谱的是晏宁拒绝了。她拱手道:“公子盛情,可我已有意中人。”李恪捻着佛珠的手握紧,狭长的眸含了点笑意道:“所以……因为他,你忘了我,对吗?”晏宁愣住了。李恪勾起小指,文人握笔的手已生薄茧,比不得儿时细腻,他看着窗外的雨丝:“二十年了,我到底守着的是怎样一个约定。”世人皆知,首辅大人的话不可尽信,然而圆滑如李大人,城府之深,也会苦守着儿时诺言。晏宁尤在回想,李恪低声笑了笑:“在李家那段日子,于你的确是一生苦难,于我却是深夜里的皎皎明光。”晏宁给他做童养媳的时候,从未嘲笑过李恪的“痴傻”,她不仅会保护他,把他从泥泞里拉起来,替他擦脸帮他上药,还会给他讲从先生那听来的故事。而他嫡姐吩咐的下药,晏宁从未遵循过,她起先倒在花盆里,后来宁肯自己喝也不拿来害他,可惜到底是孩子,晏宁被发现了,嫡姐便动辄打骂。有次过了火,直接让小姑娘的额头磕到桌角上,破了相。晏宁倒也没哭,只说这次真的嫁不出去了,李恪就陪她躲在桌子下,边给她包扎边道:“没关系,你有我啊。”我会积蓄力量,会隐忍不发,终有一日许你凤冠霞帔,八抬大轿。李恪向她坦白了痴傻的事。晏宁听后忙捂着他的嘴,两个孩子互相依偎,走过寒冬来到春日,她给他庆生辰,做了长寿面,编了小凤凰,还把自己的上上签送给了他。劝他隐忍,谋而后动。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晏宁不仅跟兄长学会了当庖厨,也跟村口的教书先生通了文墨,懂了世间种种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