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一个寄托着美好心愿的仪式,但宁绥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反复叩问着自己:“这辈子就决定是他了吗?”
真是稀奇。他以前不是没想过找一个能携手一生的人,成一个自己的小家。但在感情上,他远比自己想象得挑剔,加之在律政的名利场上见到的更多是勾心斗角、锱铢必较,人来人往,他似乎已经麻木了。
“两情相悦只是童话吧,现实里连契合都难找,一个人也挺好的。”
几乎每一个在人心叵测的世界里碰了一鼻子灰的人都会这么说。
然而,像是灿烂的流星坠入深不见底的暗海,命运偏偏就在此时天降一个意外,打碎了他稳定却枯燥的生活,将他从按部就班中拉出来。他开始打开心防,开始离经叛道。仔细想一想,他好像把过往近三十年没做过的荒唐事都做了一遍,毕竟曾经的宁绥可不敢借酒劲按着别人亲。
他们好像总共才认识不到几个月。
“他是你的破局之人,你也是他的。”他想起师父的话,不由得觉得,可能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
夷微则被山民团团围住,敬在上座,讪讪地接受着子民们的叩拜,聆听他们的祈愿。他被迫效仿蠡罗山壁画中守护山神的样子,长发披在两肩,额头系着红色抹额,一手执长枪,一手执稻穗,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因为找不到适宜做翅膀的材料,他们去镇上的超市,买了一个粉红色的儿童发光翅膀背饰给他。
夷微面露难色:“怎么跟闹着玩一样?”
看得出来,他不太适合扮演怒目明尊。
偶尔有路过的游客好奇地凑上前来,都被邓若淳拦下。当然,他并不是出于敬畏神明的心理,只是因为发现了新的商机:
“这鸟不卖,拍照五块。”
夷微思索片刻:“四六分成,你四我六。”
但哪一行的钱都不好赚,靠美色也是。经历了被小孩子拳打脚踢,被中年妇女搂着亲脸,被年轻情侣左右夹击之后,昆仑山男明星的精神接近崩溃。趁所有人都不注意,夷微搬了一个喜羊羊的雕塑放在座位上,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人堆里挤出来,躲到了宁绥身边。
宁绥正在专心致志地啃烤得外焦里嫩的羊腿,连骨头缝里的肉渣都没放过。
“他们送给我的,嘿嘿。”
“都吃到脸上了,傻瓜。”夷微抽出一张卫生纸,沾了点水,仔细地帮他擦脸,“玩得开心吗?”
“开心,就是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还是放不下。”
夷微猜透了他的心思,叹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来得及对溯光他们赶尽杀绝。虽然堕魔的九凤已经被彻底剿灭,但难保他们不会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卷土重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宁绥开解他,也开解自己,“至少我们保住了这么多人的命,已经很厉害了。”
远处,乐队正在“调试设备”,邓若淳带来了他演奏道乐的长笛,和瞽的琵琶搭配磨合。
宁绥忽然笑了:“有一件事,你们很多人都不知道。”
“什么事?”
“我会拉二胡,跟师父学的。”
的确出乎意料。夷微张大了嘴巴,翘起一条腿,模仿拉二胡的样子:“你是说这个二胡?从来没听你拉过。”
“二胡的声音太凄凉,居民楼的隔音又一般,很可能会被邻居误会家里死人了。”他怅然地望着载歌载舞的人群,“二胡放在家里吃灰,我又不会跳舞,融入不进去。”
“我带你。”
夷微站起来,学着跳交际舞的样子,俯身鞠躬行礼,邀请他与自己共舞。
犹豫了一会儿,宁绥却皱起了眉:“你后背上那个翅膀是怎么回事?还会发光?”
夷微火速拆掉了翅膀背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火光映照下,语言不通、经历各异的人们围成一圈,手拉手肩并肩,随着欢快热烈的乐声纷纷舞动。
对于这个隐匿了数千年的古老文明而言,踏入新的生活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但最起码,他们迈出了第一步。而对于山外的人们来说,如今的生活正是由无数个第一步造就的。
人这个族群,永远不缺从头再来的勇气。
“你决定要留在这里吗?外面还有更大更广阔的世界,我……想带你出去看看——师父他们也一定很乐意接受你加入我们的。”
乔嘉禾终于鼓起勇气询问云弥,但不论说什么,总感觉词不达意。
“其实,从韩士诚第一次闯进山中,跟我们讲述山外的风景,我就一直想出去看看。现在真的走出来了,我才明白,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云弥的微笑里总有些遗憾:“每一位山民都被妥善安置好了,就在距离小镇不远的村子,镇上还特地安排了工作人员负责照看我们,承诺孩子们的教育问题也会解决。我想,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离开大家。”
乔嘉禾无言垂眸,听她继续说道:“如果没有认识你们,蠡罗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我不敢想。而我,可能也已经死在达兰神殿的地宫里了。如果可以,嘉禾,不要忘记我,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