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博樗蒲,风月淫邪,历来是剥离不开的……”
“听不懂。”杨书玉真诚无比地打断对方,她心虚地避开少年的视线,尴尬地吐字,“什么是六博樗蒲?什么是风月淫邪?”
少年无奈地轻笑:“那你可知道赌坊?”
杨书玉仔细想了想:“以前和娘亲路过,里面很热闹,但娘亲从来没有带我进去。”
“这么说吧,现在你眼前便设有一盘赌局,你觉得谁会赢?”
杨书玉眨眨眼,直接懵了:“哪里有?”
“大人物之间的赌注我们无从得知,但赌局是已经设好的。”
少年甚至不愿看围在两边栅栏的人群一眼:“寻常赌徒,不过是在赌桌上掷骰子,吆五喝六,就算不入局的,也喜欢凑在旁边凑热闹。”
“但某些权贵往往看不上这种赌局,他们喜欢能彰显自己身份和格调的,自己的一句话便可定他人生死,能带来绝对快感的赌局。”
“《后汉书》有载。”少年靠着墙壁坐起身,目光隔着两层栅栏和走道同杨书玉对视,“三辅大饥,人相食,城廓皆空,白骨蔽野。(1)”
他的声音慢了下来,染上幽暗的牢房特有的诡异惊悚感:“就比如说,他们现在想知道,人相食在什么情形下更容易发生。”
“究竟是在我饿死前,食不果腹的饥民会将杀戮之手伸向同牢房的其他人,还是他们都能忍到我饿死。”
说着,他目光轻飘飘扫过左右两边牢房:“又或者是我奄奄一息时,他们会被我的身躯血肉所引诱,开始争相啃食。”
每一个字杨书玉都听清听懂了,但是凑到一处,她却像是在听天书。眼下她只觉得这个世界发生了龟裂,漏出地狱的一角。
她鹿眼圆瞪,干巴巴地吞咽着:“他,他们怎么敢?”
少年微微侧头,无波无澜反问:“你问的是他们怎么敢吃人?还是问他们怎么敢设这种赌局?”
自然是两者都有疑惑。
但少年却起了顽劣之心,语带玩味儿道:“你说他们啊……你就没发现我身边被分成两波人吗?”
“我右边这些人,便是现在外面随处可见的灾民。他们背井离乡求生路,至于是死在了逃难的路上,还是被有心人捉来此处,自然是没人关心和追究的。”
“至于我左边这些人,也就是之前在打量你的这些人。”少年视线横移,一一滑过双目圆睁且布满红血丝的眼,“他们算是在蛊罐中存活下来的蛊王,你若实在好奇,不妨问问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余音未落,那些人便不约而同地嘿嘿笑起来,在幽暗的牢房中显得尤为可怖。
更有胜者,直接朝杨书玉那边高声道:“斗兽场小姑娘见过吗?人与人互相搏杀,人与凶兽互搏,要是大人物兴致来了,人和动物也是可以欢好的。”
其他人不怀好意地笑出声,那笑声有气无力,却十分绵长,回荡在整座牢房中森然可怖,登时让杨书玉惊惧恶寒而哭了出来。
她边哭边抽噎着说:“这里是地狱吗?我要回江陵!”
“你是江陵人?”少年也不安慰她,直白地将世间的丑恶揭露给这小小女娘看,故意破坏她那份被保护好的纯真。
等到杨书玉不哭了,少年才再次开口道:“所以别指望着别人来救你,你若想出去,就只能自救。”
可笑,少年他自己也被囚禁在这座牢里,濒临死亡,怎么还能说出要杨书玉自救的话?
但八岁多的杨书玉却没想这么多,她本能地顺着对方的话问:“那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回去!”
“你和我们是不同的。”少年艰难地撑着膝起身,缓步走在靠近走道的栅栏处,他破败的衣袍带动牢房中的稻草沙沙作响,像是响尾蛇发出的警告声。
“到时候他们会把你接走,然后清洗干净,再好好打扮一番。届时你千万不要被他们的所作所为麻痹,误以为是他们打算放你一马,更不要想着还能逃出去。”
“见过地狱的蝼蚁,是不配活着的,只有死人不会说话生事,如此,这片地狱才能长久地存续下去。”
杨书玉眼睛里的光淡了下去,她终于听懂了:她会死,还很惨。
“所以你最喜欢吃什么?”
少年突然一问,杨书玉没反应过来就道:“蟹酿橙。”
少年定定看了她一眼,而后低头扯下衣服的一角胡乱打成结,朝杨书玉的牢房丢过去。
杨书玉懵懵懂懂,没有一把接住,只能俯身去捡:“这是什么?”
“他们不会让你饿肚子服侍,你可以求洗漱的丫鬟婆子帮你弄道蟹酿橙。”说话间,少年又靠坐回原来的位置,“当然,前提是她们能将你手中的东西典当出去。”
“干这种营生的人都是为了求财,她们是不会介意手里的银子更多一点,为你死前添道菜还是可以做到的。”
少年说得不算隐晦,也不怕牢房中的其他人告密,毕竟断头饭这种东西,大伙都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