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说话。”
身边传来稚嫩清脆的少年之音,极轻,一如他的脚步,轻易就能被高时明的脚步声盖住。细细辨认后,杨书玉竟能从中听出高时明一贯微扬的语调,透出上位者的威严。
“民女谢皇上恩典。”
待她抬头起身,不及高时明胸齐的少年帝王已落座好,而高时明正站在他身侧神色晦暗不明地看她。
“敬请圣上、王爷崇安。”她又重新行了一次大礼,任谁来都挑不出错。
“免礼。”少年帝王萧彧挥退殿内的内侍,“江陵杨氏,赈灾有功,少东家想求什么赏赐?”
杨书玉敛眸屈膝,极尽谦卑:“有道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能为此次洪涝之灾贡献绵薄之力,此乃杨府之幸。”
“若皇上要赏,金银财帛都是其次的。”她话锋一转,反问道,“不知民女所求,皇上皆会应允?”
她的视线缓缓从年少帝王的袍角,移到高时明的脸上。
四目相对,高时明勾起嘴角轻笑一声道:“少东家想求什么?”
杨书玉施施然又跪了下去,她的脊背挺得笔直,骄矜自得:“民女想为爹爹求一文散官职,主持开挖京都连接江陵的运河。”
高时明想靠拉拢江陵杨家打压太后一党,无非是想通过打压杨仲辅,以削弱京都杨府对漕运的管控。这是利国利民,千秋万代的大事,若高时明无法做到,京都杨府迟早会继续往南通沟渠。
可此等大事,谈何容易?银钱人力都是问题。
“由江陵杨府出资出人开挖,两头并进,定能早早完成南北水路的连接。”
饶是初显帝王沉稳之像的少年帝王,在听到杨书玉的请缨后,面上也藏不住欣喜,偏头仰视去看高时明的反应。
高时明眯了眯眼,威严万分,开口声音仍是低沉而有力:“你的条件呢?”
商人重利,杨书玉绝不会掏空家底依附他,只为杨伯安求一文职虚名,去干最累的活。
“朝廷要免去江陵杨氏运河上漕运税收三十年,沿途渡口至少三成要在江陵杨氏手中。另外……”
杨书玉话锋一转,对着高时明道:“另外爹爹的官职必须挂在户部统领的四司之中,有上达天听的奏请权。”
虚职挂在户部之下,并非是对京都杨府示好,反而她是掣肘杨仲辅的一步棋。
开凿运河,银钱不从国库出,却脱不开工部的协助。跨部门协作,杨仲辅身为户部尚书也不得不低头,他少不得要给杨伯安调配资源。
另外,这也是一条退路,江陵杨氏可随时和京都杨府合二为一,意在威慑高时明。
此为杨书玉的夹缝生存之道。
墙头草虽遭世人唾弃,可栽于墙头价值千金的名花,便成了人人争抢的对象,偏偏那花立于墙上,不轻易能被攀折。
“少东家的胃口会不会太大了?”高时明笑得更深,散出的威压让少年帝王的唇紧抿成一条线。
“茶马、丝绸、皮草、粮食……”杨书玉不疾不徐,迎着对方的视线道,“北凉产的,古黍出的,南北东西的货物商贸,江陵杨氏皆可听皇上王爷调派。”
“这桩买卖不亏!”
殿内静默片刻,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若王爷实在觉得不妥,民女愿再献上一份大礼。”
“嗯?”高时明语调微扬,来了兴致。
可杨书玉偏要故作姿态,意味深长道:“民女自知所求颇多,皇上王爷不好轻易应允,若宫宴上民女呈的礼入不了王爷的眼,大可随意打发了江陵杨氏。”
言外之意,若高时明还满意她备下的礼,当满足她的请求。
与虎谋皮,强装也好,故弄玄虚也好,总归是得和老虎同为一方霸主,这才能坐下来商谈。
高时明不置可否,凌厉的双眸直直盯着杨书玉,可她面对威压,连脊背都不曾弯曲,垂眸在等。
“本王等着看。”
等杨书玉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他招来暗卫问:“杨书玉带了什么进宫?”
“一谢郎君,一女婢,一桶酒。”暗卫单膝跪在地上回禀。
萧彧起身看着高时明,百思不得其解:“皇叔,一桶酒能算什么大礼?再如何名贵,那也不过是酒,可满足口腹之欲罢了。”
高时明垂眸看他,轻飘飘道:“皇上若同杨府太夫人一样,只把她当作初出后宅的女娘,是会吃亏的。”
杨伯安在暴乱中重伤不醒,杨书玉所求自然不是他教的,而谢建章怕是不赞同杨书玉与虎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