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相片。两张。十六张。
起初只有一个起点的路线图变得完整,贫瘠的小黑板逐渐丰盈。
闻濯陪着游司梵构建这方小小世界,陪着游司梵跨越整整四载的岁月,再次和父母重聚。
他很多次撞见游司梵躲在次卧不出来,独自捣鼓什么东西。
自从游司梵搬到主卧,那个短暂借住的次卧,已经许久没人进去。
闻濯某次无意推门入内,只望见一抹转瞬即逝的幽蓝色。
游司梵慌慌张张,反手盖下正在制作的物件。
他不愿意让闻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闻濯挑眉,什么也没说,退出去,将独处空间重新让给游司梵。
除夕的前一周,游司梵带着一种过分强烈的不真实感,把神神秘秘的物品塞进行李,和闻濯一起从W城出发,踏上游兰与司麓曾经的旅途。
这实在是一趟足够遥远的旅途。
游司梵望见山地,丘陵,一览无遗的平原,望见宽阔平整的道路盘山而过,望见铺天盖地的雪,望见若隐若现的雪山,望见旭日升起,照亮不曾落下的月亮。
越往西北走,风越大,人和景致也越苍茫。
游司梵慢慢走过游兰期待多年的大环线,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在那太过蔚蓝的天空下,好像还看见他们在朝他笑。
他握着闻濯的手,也向空无一人的幻象,露出笑容。
游兰选的路线很好,他们一路开来,看见巍峨雪山,看见戈壁,看见干涸的河谷与湮灭的古城,看见星河如绸缎一般缀在全然开阔的夜空,那些源自自然和古文明的冲击,足以震撼每一个灵魂。
除夕当天,一个晴好的上午,他们驶入67423号国道。
此处静谧至极,路的两端是茫茫荒原,整条路,从头到尾,只有闻濯驾驶的这辆车。
仿佛这片大地唯独剩下游司梵和闻濯二人。
路面很干净,完全没有四年前曾经存留的痕迹。
血色,魂灵,生者的祭拜,那些被风吹散的汽车零件。
没有了。
全都没有了。
唯有一个标黄的指示牌昭示此处并不平静。
大大的感叹号列于其上,警告往来车辆减速行驶,此为事故多发路段。
闻濯缓缓停好车,游司梵沉默下车,在车边站了一会。
凛风呜呜吹拂。
闻濯隔去降下的车窗,看见游司梵把面庞埋在臂弯,肩头不明显地颤抖。
少年清瘦的身躯包裹于防寒服里,帽子巨大的毛边足够淹没他。
游司梵就这么微微弯腰,被车窗边框限制住,在一方小的可怜的空间里,无声哭泣。
西北的天地宽广无际,但游司梵限制在车的金属框架中,没有边际的天从此拥有桎梏,连呼吸的空气,也染上无法甩脱的沉重。
只有游司梵自己才可以挣脱这些枷锁,旁人无能为力。
闻濯微不可闻的叹息弥散于车内。
五分钟后,游司梵抬起脑袋,鼻头和眼睛通红,睫毛凝出冰霜,白闪闪地挂在末端,像被寒风吹皱的苹果。
他防寒服哭湿了一块,深色的灰横陈于臂弯,可怜又滑稽。
游司梵闷闷地绕到车尾箱,挥挥手,示意闻濯开启。
闻濯一瞬明悟,联想到出发前游司梵遮遮掩掩的行为,大概猜到他要做些什么。
果然,游司梵穿着略显臃肿的厚衣,仿佛企鹅一般翻找行李箱,翻呀翻呀,翻了大半天,终于从里面翻出来一束精心保存的干花。
——是闻濯在入冬前,最后一次换下来的矢车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