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意暂未听出什么不对来,不明白陈太傅为何惆怅,直到听得下一句。
“殿下,废了后宫。”
春风拂面,杨柳依依,陈太傅的话眨眼间便随风消逝在耳畔,宋知意如同听到什么天方夜谭,愣在原地,震惊得长久回不过神。
废了……后宫?!
“殿下说,这是太上皇退位前留下的口谕,再有钦天监观测天象所得,天意指示,必得如此方能保大晋朝风调雨顺,四海升平。可太上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夫相信您也心知肚明。”
陈太傅转身看向宋知意,一张纵横交错遍布皱纹的脸上有无奈,也有期许。他好说歹说,劝不住赵珩,只能来劝赵珩放在心尖的女人。
宋知意隐约明白,陈太傅特意叫她过来,是为什么了。她内心为那句“废了后宫”久不能平,极力用冷静的语气说:“殿下登基为帝,金口玉言,我怎好再去劝他收回旨意?太傅,我不欲同你说冠冕堂皇的场面话,站在我的立场,我……”
宋知意顿了顿,眸中闪过纠结和犹豫,片刻后,还是落落大方地说出口:“殿下如此待我,我受宠若惊,万分欣喜,深感更应珍重这份情意。我无法如你所愿,劝说他收回旨意。”
陈太傅脸上的期许一点点淡下来,和蔼的语气也变得肃穆:“从古至今,从无后宫独有皇后一人,此举有违祖制,乃是置皇族子嗣、朝堂江山于危墙之下,便是普通商贾之家,也会为了稳固家业而三妻四妾,繁衍后代。你年纪小,所思所想终究稚嫩狭隘,可你要当皇后,就不得不为天下、为大局考量。我料想今日便是你父母双亲在此,也会赞许老夫这番教导。你也得想想她们,你深居华丽宫殿,时刻有帝王庇护,流言蜚语自然说不到跟前,可她们终究是要活在京都的。”
这番话真似一座巍峨大山,沉甸甸压下来。宋知意竟被说得羞愧难当,咬唇沉默了。
她终究才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
陈太傅取出一个锦盒,缓和语气道:“当初老夫向太上皇举荐你可做太子妃嫁入东宫,便是看重宋家家风,你父亲不会教出恃宠而骄忘了分寸的儿女。劝说殿下收回旨意一事也不急,你把这忘忧草拿回去,给殿下服用,让殿下放下儿女情长,清醒理智些,他自然会有定夺。”
宋知意犹豫着,没有接。
陈太傅顷刻又威严地逼迫:“敢问太子妃,是想当一代祸国乱君心的妖后流传千古吗?”
“太傅言重!”宋知意神情焦急,纤弱的双肩忽然覆来一抹不轻不重的力道。她茫然回身,看到了一身蟒袍、眉眼温润的赵珩。
她那颗忐忑不安的心仿佛一下子找到归宿,安定下来了,有些委屈地低哼一声。
赵珩安抚地揉揉她肩膀,看向陈太傅时,眼神已变得鄙夷:“老东西,你当我是死的吗?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
“老夫岂敢!”陈太傅一脸冤枉。
赵珩冷哼一声,直接抽走他手里的破锦盒,干脆利落地丢进湖心。
“哎!”陈太傅急得要跳下去捡,宋知意下意识拉住他,皱眉忧心道:“您这一把年纪,小心点呀!要捞叫侍卫来捞便是。”
“你懂什么?那可是千金难换有奇效的灵药!”陈太傅语气急切又责怪。
赵珩深深蹙眉,索性握着知意的手收回来,冷声说:“枉费你活到这个年头,若她当真狭隘自私,早就随你怎么跳,最好一把老骨头葬身在这翠峦湖!”
陈太傅脸色难看地僵在湖畔,没了动作。
宋知意难为情地拽拽赵珩袖子,赵珩冷眼瞧着陈太傅,继续道:“今日我最后一次挑明了说,从我开始,后宫只有皇后。我不需子嗣成群,手足残杀,日后有一子能继承皇位便好。至于天下江山,既然祖制不许后宫参政,前朝亦没有女子入朝为官,天下江山是否安宁又与她有什么干系?若太傅意在开辟后宫参政,女子入朝,我亦不是不准。”
陈太傅顿时急得嚷道:“老夫从无此意!”
他知道,这事赵珩不是干不出来,那更要乱了千百年来的祖制规矩!
“所以你今日拿这些莫须有的大局来压谁?”
“我……”
陈太傅老脸一青,哑口无言。
赵珩话语威严郑重,掷地有声:“我的妻子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善良仁慈,坚韧勇敢,便是遇到塌天大祸亦能谋略得当,沉着冷静,我若没有她,便没有今日,这样千好万好可遇不可求的姑娘,日后只会是名垂青史的一代名后。”
陈太傅硬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赵珩言罢,牵着呆住的知意转身离去。
年轻的帝王霸气侧漏,杀伐果断,春风吹动他金线绣着龙纹的袍角,带来一阵冷厉。
陈太傅思及被强行打发去地宫守墓的太上皇,后脊无端冒出一阵寒意来,今日冒死劝诫无果,只怕来日项上人头不保。
活到这把年纪,陈太傅不惧死,却不得不考量家族后辈,当即惶惶跪下请罪道:“老夫失言,多谢圣上不杀之恩!”